暗红色的书橱一共四层,中间由完整的挡板隔开,
她手中的书,铜色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:领兵权谋册。
子渊有些委屈地指了指书橱左侧,“娘亲,这本书是从那里的抽屉底部找出来的,子渊没有违规嘛。”
昭涟皱了皱眉头,那个抽屉里放的尽是维洛生前与他国之间来往的书信,没想到下面还藏着这本书。
她将《领兵权谋册》放到书橱右侧,叮嘱,“下次这本也不能念出来。”说着从左侧取下一本诗书,“接着读这本,大声一点。”
“是,娘亲。”子渊听话地接过了。
昭涟怔了半晌,夹杂着恨意暗自祈祷,那如狼似虎的人可千万不要察觉到她的用意啊!
秦维洛的死,她人生的残缺,一切都拜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所赐。
这叫她如何不恨,简直欲吸其髓血,食其精肉,剥其肤皮。
子渊的身上,毕竟流着王室的血液。
如今要做的,便是隐忍,将子渊培养成一个优秀的栋梁之才,让他拥有文治,武功,权谋,野心,来日方长,局面会怎样变化还不一定呢!
她心事重重地走出殿门,拿起横在地上的扫帚,一下下地清扫院子,如同她有步骤的计划。
花园中央是合抱之粗的羽雪树,叶子浅黄,呈齿状,并向中部经络聚拢,树上密密麻麻开着细碎的白花,风一吹,便纷扬而下,镶嵌在枯落的黄夜间,甚是美丽。
她欣赏地面上的景致,如同树上那般,然而,之所以半个月清扫一次,是不想让这里看起来太过凄凉。
扫到羽雪树下的叶和花越积越厚,围着根部堆起,昭涟拭去额头上的细汗,看着摆在四周的花盆,些许的对美的渴望之芒在蒙尘的双眼中微微闪过,思量着要不要修剪一下。
忽然间,羽雪树动了一下,一阵风拂来,树叶被卷起,漫天飞扬。
似乎有一股不详的气息充斥其间。
她以为只是风大了起来,快步走向大殿,然而,走了两步才想到有什么不对劲,猛然停住。
是的,不对劲!
只有院子里有动静,风似乎拔地而起,院子之外的植物仍在轻轻摇摆。
昭涟转过身去,想要透过空中狂舞的密匝叶花看一个究竟,忽然,全身一阵剧痛,仿佛有无数针刺入全身各处经络,她惨呼一声,身子摇摇欲坠,一粒东西正好飞入她的口中,她敏捷地伸手卡住脖子,然而,外来的那股力劲来势凶猛,仍是将药丸逼进了她的腹中。
随着她倒下,诡异的风一下子消失得无声无息,叶花纷纷落下,重新铺了一地。
一切平静下来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昭涟诧异而恐惧地睁大眼睛,想要站起来,才发现全身已经无法动弹,阵阵痛感袭来,让她差点晕厥过去,她艰难地抬起头,惊讶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。
怎么回事?究竟是怎么回事?
“娘亲,娘亲……”子渊听到外面的异样,从书房跑了出来,却看到这令人震惊又难过的一幕。
小人儿泪如泉涌,摇晃着他的母亲,声嘶力竭地哭着。
昭涟动了动头,向儿子证明她还活着。
“娘亲。”子渊惊喜地抱住她的头,然而,只是一瞬,眼里的光芒再度暗淡了下去。
昭涟张张口,想要安慰儿子一句,却只发出“喔咿”声,她惊讶地顿住:她发不出声音了,成了一个哑巴。
她醒悟过来,方才,趁着漫天叶花掩护,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挑断了她所有的经脉,并喂了她哑药。
是他,一定是他!他要灭口,他担心子渊得知真相,威胁到邵氏的统治。
“啊!”昭涟发出她唯一能够表达出的词,大喊起来,那种痛,那种恨,让她白玉般的脖子都战栗起来。
她如狐的眼睛中,瞳孔红得如同鲜血欲滴。
“娘亲……娘亲这是怎么了?”七岁的子渊一边哭一边抱起昭涟的上身,朝殿中拖去,娇弱的身躯下,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延展开来。
邵柯梵,你好狠毒!你不得好死!
昭涟的胸部不断起伏,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面颊。
恨得浓烈,却又无助到绝望。完了,就此完了么?
如今的自己,废物一个,已不能传达任何信息,更不能保护子渊。
子渊好不容易才将她弄到床上,坚强的男孩逐渐止住哭泣,关切地看着她,“娘亲不要怕,有子渊在呢!子渊去叫医生。”
医生?邵柯梵怎会让王宫的医生来。不过,经脉尽断,是任何人也束手无策的了。
昭涟坚决地摇摇头,示意儿子不要离开自己。
聪慧的子渊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,焦急道,“可是娘亲受了伤……”
昭涟再次摇摇头,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余生,将一直在床榻上度过了。
子渊还小,自己却成了他的负担。
为何自己如此悲哀。
多少事情在脑海里不断翻涌,她记起来了。
根源在于那一个同情的眼神。
究竟是哪一位女子,在维洛落魄之后,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,让一切悲剧因此发生。
她好恨,她好恨啊!
她从未造过什么孽,为何命运如此不公。
难道,就因为那人一个同情的眼神?
然而,无论怎样,她都是无能为力的了。
子渊定定地凝视闭上眼睛的母亲片刻,见她久久不睁开,以为她睡着了,便偷偷出了殿门。
半个时辰后,子渊领着丰元甚进了婕琉殿寝房。
邵柯梵,这件事原来是秘密进行的啊!除了他或是他派遣来的人,有谁知道他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呢?
昭涟怔怔地看着一脸悲悯的老太医,眼中涌起一丝期待,或许是有办法的。
然而,丰元甚替她检查了一番,摇头叹息,“不知是谁下的狠手,筋脉尽断,夫人,臣也无能为力啊!”
昭涟眼中的一点亮光消失殆尽,张口致歉,却只是吐出了“喔,咿”之类的词,她及时收住,眼里涌起浓郁的悲凉,方才竟然忘记自己已是一个哑人。
“什么?”丰元甚惊呼一声,不可思议地问,“那人还毒哑了夫人?”
昭涟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绝望地盯着高高垂挂的帷帐。
丰元甚重重地叹息,一顿足,“究竟是谁,如此心狠手辣,一点余地都不留?”他的愤怒很快转为愧疚,“夫人,实在对不住,臣无法使您恢复如初,不过可以让您的伤口尽快复原。”
昭涟心如死灰,任宫医在经络断开的伤口处上药,子渊在一旁守着,不时替她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。
第二日,宫中专门派了两名侍女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。
看到有人来照顾母亲,担心自己力不能及的子渊心情好了一些。
然而,昭涟的心却不断下沉,只有她知道,今后的一切,都要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了。
包括子渊读的那些书。
她隐瞒了几年的心血,还未成雏形便已夭折。
齐铭宫。
邵柯梵批完最后一份上疏,下意识地要施展隐身术,忽而想到什么,有些颓然地重新坐回宝座上。
还是少见她罢!反正,她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。
既然如此,想是不会生什么祸端了,反正,他平时做什么,她也无从知晓。
然而,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隐隐牵动着他的心。
那个被抓走的年轻剑客,究竟该不该现在救回来?
可是,在过去不久的战争中,握在这人手中的剑,毫不留情地刺断舒真左胸心脉,他甚至利用了国君对他的信任,虽然有过承诺,无论以什么手段。
然而,他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,孰不料自己最心爱的女子,祭尘厌恶的女子,竟主动要求他派人去救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