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人一把撩开上前迎接的达庆,跨过殿门,斜朝着书房走去,步伐焦急却沉重。
邵柯梵心知是谁,仍自顾自地批阅折子,表情淡然若素,笔法行云流水,如龙蛇在宣纸上游走,直到那人在身边停下,方才抬起头来,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?”
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期待,仿佛预料到了结果,只不过确认一下而已。
“药是下到酒中了,刚要喝的时候郑笑寒看出了不对,所以……”祭尘脸色阴沉,心事重重,却似乎跟任务失败无关。
邵柯梵神色一顿,祭尘竟然真的下得了手,为了一片忠心,竟愿意牺牲爱人么?
“本王知道了,你下去罢。”淡淡出口,举起手掌,向后摆了两下。
“国君,不惩罚祭尘?”祭尘吃惊地出口,他本做好受罚的准备的。
“将这样的任务交给你,本就让你为难,没有完成也好,不然,你会愧疚一生罢。”邵柯梵幽幽道,重新执起笔,在折子上继续下批语。
“是。”祭尘心一暖,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少了一些,转身离开书房。
手中的毫笔力度稍微重了一些,字体也因笔尖下压较之前的粗浓了一些,邵柯梵轻叹一声,说不出的复杂意味。
郑笑寒是用毒高手,他仍抱着她因感情而放松戒备的希望,将这个任务交给最适合不过的祭尘,没想到还是失败了,既然如此,顺水推舟,笼络住祭尘的心也好。
邵柯梵的手按上眉心,轻轻揉动,仿佛对待珍宝那般。开了冥眼之后,他便对周遭阴界一面的情况了如指掌,或可见莽荒的亡灵游荡到王宫,或可见刚刚逝去的宫中人亡灵出窍,又被地狱前来的鬼差带走。除了生前武功高强,或意志集中坚定的亡灵之外,其他的皆一脸麻木,任鬼差摆布。
他自然没有闲心去管这些,只吩咐法师画噬灵符,以便去往地狱时携带在身上。之所以不用灵忌符,是出于被发觉时让鬼差或其他为地狱办事的亡灵灰飞烟灭,不留其通报余地的考量。
地狱在哪里?偌大的莽荒,何处是地狱的入口?现在进入地狱,是否操之过急?还能……回来么?
无论怎样,至少是需要进去探一探的。那坐拥阴司城的阴司宰掌握毁灭二界的力量,倘若他不提前做好准备,那么百年之后,即使他孤注一掷地抵抗,怕也远远不是灵魑的对手。
他是莽荒的王,武功,智谋无双,可是到了阴世,却是连一个灵魑也不如,天庭安排的二界力量如此悬殊,是因为“死”终究大于“生”么,万物所归,终是寂灭,只有灭才是无穷尽的,蕴藏在其中的力量亦是没有极限,只有这样,才可让短暂的“生”听从安排,没有反抗的余地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限定数,无论是阴界还是天庭都不能违背,倘若注定他活到七十岁以上,又怎会终结在地狱?
邵柯梵神色一动,顾虑打消了一些,终于下定决心,按照灭昼和方修所说的方式,闭上眼睛,凝神定想“地狱”两个字,一副空间图景在脑海中浮现,仿佛折叠千层厚,顶层便是华美的苍腾王宫,图景随着额头的微颤幻化似一条长蛇,逶迤展开,沿途的风景依次呈现,荒原,山泽之地,路径,山间过渡带上的村落。
多么熟悉!
难道地狱的入口在阳世的某一处地方,而不是时空空隙间?邵柯梵不及多想,冥眼追随图景而去。
图景移动得飞快,约莫是他施展隐身术的五倍,很快便到了原翼离国东部,在一座普通山川上略定格片刻,图景下移,一个两壁直削,顶部拱圆的洞在山麓呈现,该处背阳,洞口只隐隐可见石板路向深处延伸。
接着,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人沿着洞迅疾奔跑,洞中幽暗的景致飞快移向后面,消失无踪。在经过一阵暗明交替之后,洞内霍然明亮起来,出现一间洞室,有床,有灶台,有饭桌,有圆凳。这个图景似乎提醒了他,让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痛,回过神来时图景正过一个偌大的空间,下部白雾缭绕,一座轻巧的浮桥静止不动,附近无数柱峰探出,低矮的树木攀附其上,绿意绰约,别有一番韵味。
图景在这个空间几乎停滞了下来,缓缓地向前移动着,似乎在告知他什么,似乎又不是。
桥尽头左侧是一个宽广的平台,被拱形的洞壁包围,密密的藤蔓植物从平台边缘抽出,向上爬满洞壁,大多是球兰,龙吐珠,一簇蔟白瓣红芯的花朵垂悬在叶间,平台上铺着浅浅的稀疏落花。
那一点蜂蛰般的心痛随着空间的扩大而膨胀开来,占据整个心间,为什么,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,为什么会如此痛,是否在前世,曾经来过这里?
然而,他明显地感到这个地方与他没有任何关联,那种痛,真切却缥缈,近在咫尺却遥远得无法触及,似乎永远无法查到真相。
按在眉心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一下,待强行驱散那个疑问,因意志转移而入眼不清的景致重新清晰起来。
图景自平台向右侧移动,停顿在一扇普通厚实的石门上,静止下来,邵柯梵一动,应该便是这里了。
那石门像是尘封了千万年,与洞壁之间的细缝不亚于石质内部结构的一部分,仿佛只是裂开了浅浅的痕迹,略似门的形状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