炼狱火城的黑火不分昼夜地燃烧,尽情地舔舐其间的一切,虚无的,实在的,穿透亡灵之体,仿佛一柄极炽的剑,刺向灵魂深处,将其定格在漫长光阴的某一个瞬间,机械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移动,途经的黑暗景致仅是相同的片段在无数次地重播。
“其实,说到底,我们只不过他们生命中的过客罢了,因为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。”满头银发在黑火中熠熠生辉,那双祛除了尘世的煞垢,从而变得清明的双眸,与其他亡灵充斥着痛苦的眼睛相比,宛若天人之瞳,然而,却蒙上淡淡哀伤的水雾,仿佛盈盈一秋浅泪。
三年来,作为他的王后,她多少次试图走近他,却被他冰冷地拒之心门外,在离世之前,她死在他的怀中,将最后的美丽留下,听得他亲口承认对她那一点微弱的爱,任是做什么也值了。
“你为什么不去找我?”
“因为我在等你回来。”
而她却回不去了,不管是在战争中还是眼下的炼狱火城里,就算她能够回去,他的身边却是那位绝美的黄衫女子,他将如何安排她的容身之处?她不过依然当她的剑客,孤寂天涯,如今这样的结局虽然悲惨,对他们而言,才是最好的。
舒真的语气中尽是感慨,却带些许满足的意味,这样傲然冷决,坐拥天下,智谋,武功,才华卓绝的俊逸男子,成为他的过客,得到他一丁点爱,是不是一种幸福?
“不。”
一个沉而浑厚的字,仿佛一记重拳,砸在虚无的心脏上,舒真侧过脸,将视线投向左边火域里的亡灵,却见秦维洛眉头紧锁,目光坚决,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。
“简歆是我正式的妻子,我们拜了天地,入了洞房,三年来相依相伴,不离不弃,怎么能说我仅是她生命中的过客?”
舒真摇摇头,“她复生了,回到了邵柯梵的身边,不是么?”
秦维洛双眸中的神采黯淡下去,复又灼亮起来,“这只是短暂的,百年之后,姓邵的转世,而简歆却无法投胎,她会来这里看我,岁月无尽,永世相伴。”
舒真心一揪,人世百年之后,她依然在炼狱火城忍受煎熬,而他却是要去转世,出生,长大,老去,死亡,而后又是转世,出生,长大……千度轮回,转了无数次,一次次经过她所在的地狱,然而,离她却是越来越遥远。
“相比而言,你比我幸运多了,简歆亡灵三年,至少是与你真挚相恋的,百年之后,或许你会重新拥有她。”舒真凝视着半空,黑火末梢似飘忽游移的剑尖,将她的瞳孔映照得一片幽深,语气中不掩羡慕之意。
秦维洛不再回答这个同伴,仿佛已经陷入了百年以后与心爱女子相伴的畅想中,嘴角不由得噙起一抹淡淡的笑,让那张俊美儒雅的脸庞越发地动人起来。
“快点快点。”
长长的队列望不到尾,一具具虚无的亡灵之体麻木地在鬼叉罗的鞭笞之下向前游走,那并不是普通的鞭子,鞭心是炼狱火城助火的墨引,鞭上是燃烧不息的黑火,即使是麻木的亡灵之躯,也能感受到鞭入**之骨的痛楚。
莽荒之渊阴世并无孟婆汤,望川河,三生石,自往生城东部偌大的魂灵集中营中走出,面向西方,经过一段漫长的往生道途,便要踏上遗川路,一旦踏上,前世的一切就会在脑海中消散殆尽,似乎从未存在过。
遗川路铺开不过三丈之远,宽展一丈,像是一块稍大的踏板,承接延伸而来的往生路径,成为一体,悬浮在空荡荡的幽暗之中,只有缭绕着的白雾一般的无味烟状物,将遗川路区别了开来。
白雾虚无缥缈,似聚似散,颜色稍浓,隐约可见凝上一层冰霜的地面,由于亡灵之体已是透明了一半,步入其中,基本上便不见了身形。
近了遗川路,鬼差将亡灵赶到路上,便不再上前,亡灵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,双脚保持着上路时一前一后的静止姿势,木然地滑移过去。
遗川路尽头是一个圆形光环吸口,曰入世隘,似一股横着静啸的龙卷风,将亡灵吸入,抛向各自归处。
“快点快点。”
这是千万年来一直回荡在往生路上的声音,无论亡灵的速度究竟是快还是慢,似乎已成为慰藉虚空的一种方式,除了斥责声便是死寂一片,偶有亡灵开口,便因几鞭子狠抽噤若寒蝉,就连鞭子入体也是没有响声的,却似炽热的利刃削体那般难耐。
一张妩媚苍白的脸庞并不似其他亡灵那般麻木,只是那双眼角上挑的狐眼带着一股奇异的煞气,恨,眷恋,不舍,希冀交织在一起,仿佛人世有极大的未了夙愿。她着一身浅粉色的衣服,由于不是那类浅薄女子,让她万里挑一的脸蛋看起来有一种清淡的妖冶。
她听话地循着往生路走,每一步似灌了铅,像拖着长长的链子,嘴巴几度张了张,却没有将心里的话问出来。
最后一次去婕琉殿探望她,秦维洛写纸条告知她他即将去往地狱转世,现在应该在妇人腹中成型了罢。
可为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: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,虽然这跟她的问题毫无半点关联。
每隔三丈便有一个鬼差监督,一个鬼差正好处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前方,长鞭子不断抽向身侧的亡灵,偶尔快速向前走几步,或是倒退几步,将鞭子抽向管辖区域的亡灵。
漫漫往生路,她自是吃了不少鞭子,与大多数魂灵一样,第一次从魂灵集中营出来的时候,难以承受长鞭透体的痛苦,**出声,挨了更多的鞭子,之后便再也不敢吭声。
所有亡灵与她一样,吃了教训,便只能闭上嘴巴默默忍受,只求少挨鞭子,更求尽快过了遗川路,投向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