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棣道:“妹妹,说实话,我是怕现在太张扬了,以后哪一天就会和五弟一样,刚刚还大张旗鼓招摇过市,转眼间就关到囚车里押往云南了。谁受得了啊。”
宁国公主道:“四哥哥在担心这个?妹妹可是听说,天子这边,日夜担心的就是燕王起兵造反呢。”
朱棣叹道:“但愿天子真的担心这个;这样,只要大家把话都说开了,彼此不就都能相安无事了吗。”
宁国公主沉默片刻,看着燕王,轻声问道:
“四哥哥,你说,父皇这么多儿女,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之中,谁两个关系最好,最亲密无间?”
朱棣想了想,道:“在外人看来,可能是我和五弟最好。但实际上,我与妹妹比跟五弟还要亲密无间。”
宁国公主动情地说道:“是啊;四哥哥,因为我是女孩儿,所以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皇位继承权造成的隔阂。再加上我们年龄相仿,又是同母所生,从小我和四哥哥就是最要好的,无话不谈,四哥哥从来不许别人欺负我,我也从来不许别人说四哥哥任何不好。我们彼此知根知底,没有人比你我更了解对方了,是不是,四哥哥?”
朱棣也让她说得感动起来,点头道:“当然。虽然现在大家都一把年纪,孙子也有了,可是从儿时开始的感情是断不了的。”
宁国公主道:“所以,四哥哥,你就听我这个最了解你、跟你最好的亲妹妹一句劝,好吗?”
朱棣微微一愣。“好吧,你说。”
宁国公主道:“放弃吧,四哥哥,那个皇位不属于你。你以为妹妹了解你这么深刻,我会不知道你的雄心大志?可是造化弄人。既然父皇已经把皇位明确传给了太孙,他是经过一番权衡和抉择的。父皇的性格,别人不了解,你我还不了解吗?他决定了一件事,他决不会容忍丝毫更改和违抗。虽然他已经不在世了,可是如果你起兵,他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会怎么想?你自己能心安吗?不管怎么说,太子哥哥和你我也是同母所生,现在的天子也是你我二人的亲侄儿。我不愿看着自己的家人骨肉相残。你有那么高远的理想,又有那么出众的能力,你可以全心全意辅佐天子,一样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啊。”
朱棣沉思片刻,轻轻叹道:“妹妹,你还是这么天真,把一切都看得如此理想化。一个藩王,如果他有的理想天子没有,他有的能力天子没有,纵观整个历史,这种先例屡见不鲜;你觉得二者能共存吗?如果天子不倒,那么那个藩王就必定要死。他现在已经在削藩了,你愿意看着哥哥去死吗?”
宁国公主颤栗道:“可是,诸葛亮为什么还可以辅佐刘禅呢?”
“因为刘禅是个傻子,”朱棣道,“妹妹,你别怪哥哥说得难听。诸葛亮和刘备有着共同的理想,所以他们可以一起奋斗。但是刘禅是什么人?一个‘此间乐,不思蜀也’的亡*国之君。换作是历朝历代,这样的君主身边没有贤臣,因为即便有,也早就被猜忌和谗言赶尽杀绝了。如果刘禅不是个低能儿,他肯定会视诸葛亮为眼中钉,只要他一日活着,自己就一日不能安睡,必欲除之而后快。如今的天子虽然无能也胸无大志,他毕竟还不是一个弱智。所以我没有别的出路啊,妹妹。”
宁国公主含着眼泪,哀求道:“四哥哥,你千万不能起兵啊,你赢不了的。自古藩王作乱就没有一个能成功的。就是父皇那么器重你,念念不忘自己亏欠了你,他临终所作的决定也还是给梅殷一纸密诏,让他尽忠辅佐太孙,严防藩王起兵,要不然他也不会遗诏禁止诸王入京奔丧。这是天意所在,这是民心所向,天子现在很得民心,你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。父皇意识到民心难违,也只有屈从天意。四哥哥,你只有一座北平城,怎么跟朝廷几十万大军、全天下的民心抗衡呢?历史上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吗?你为什么就不能认命,非要自寻死路不可?”
朱棣长叹一声。
“妹妹,我知道,你完全是出于对哥哥的一番好心,但是我也只能心领了。我要么放弃自己生前身后的名声,以及全家人的性命,要么,我就得放弃四十年来一直在为之奋斗的梦想。你要知道,这个梦想不是我自己的,是天赐的,是父皇未完成的梦想,是历朝历代最伟大的帝王共同坚持,也没有最终完全实现的梦想,一个全天下最大的梦想。孰轻孰重,自然无需多言了。到了这个份上,我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
宁国公主喃喃说道:“我就只能坐在这里,明知道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,毁掉我最敬爱的亲哥哥,也束手无策,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吗?”
朱棣微笑道:“妹妹,我们的观点有些不同。在你看来,天意就是民心,民心就是天意。但是在我看来,天意和民心,完全是两样不同的东西。而且,天意早晚有一天会收服民心,但民心却永远也左右不了天意。”
宁国公主道:“可是,藩王作乱,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,你通晓经史,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啊。”
朱棣道:“你觉得,你的四哥哥和历史上那些作乱藩王一样吗?或许其中几个有相似之处,但是完全一样吗?你就没有想过,也许正是这些不同之处,才是致胜的关键?”
宁国公主沉默良久,叹道:“算了,四哥哥。你是什么样的人,我怎么能忘了呢。你就和父皇一样,一旦下定了决心,何曾有被人说动能改变主意的时候。谁知道呢。从贫苦农民登上帝位的,亘古也就只有父皇一个。说不定藩王起兵夺位成功的,从你这里也会开了历史的先河。妹妹也不拦你了。不过,你不要觉得,我是支持你的。如果你起了兵,我还是会和天子站在一起。”
朱棣道:“没关系。我可以理解。毕竟,梅殷受了密诏辅佐建文,他必然要对父皇和建文尽忠,你也必然要对你的丈夫尽忠。这本也不是你二人的错。我只希望,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,看在你我兄妹一场的份上,你不要再告诉给第四个人知道,特别是梅殷。”
宁国公主道:“我知道。你是相信妹妹,才会对我推心置腹。妹妹怎么能反而出卖你,害了你。四哥哥放心就是。”
朱棣道:“另外,哥哥三个儿子都在宫里,我一共也就这么三个儿子。还请妹妹得空的时候帮忙照料一下。”
宁国公主道:“四哥哥放心,我也常常差人进宫探望三位王子,捎些东西。凡是妹妹能做的,我都一定尽力做到家。四嫂现在怎么样?一年前听说四哥哥得了世孙,就是一直没机会见到,也不知道小侄孙什么样?”
兄妹俩人拉了一会儿家常,在宁国公主陪同下用过饭,便告辞了。
朱棣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,一丝不苟。拜访完吏部侍郎练子宁之后,他便向朱允炆提出,打算启程回北平了。不出他所料,天子自然是极力挽留。
“四皇叔好不容易回家一次,这么着急就回去吗?三个弟弟都在这边,四皇叔该与他们多聚几日啊。”
朱棣道:“没办法,北平家里现在一个男人都没有了,已经乱成了一锅粥,等着我回去收拾。另外,臣已经和魏国公商议好了北平的军队调动方案,臣还要回去做兵权交接的准备。三个小子就让他们留在京师从学,直至卒业吧。都这么大人了,也该学会远离父母了。”
听到燕王竟然将三个王子继续留在应天,朱允炆惊诧之余,感到一丝庆幸和窃喜。他答应了燕王的要求,说四皇叔随时可以回家,只要动身之前告诉他一声,他还要为四皇叔饯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