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允炆转过身,向哭喊声原路跑了下去。方孝孺慌忙跟在后头。
天子跑回长亭来,却看到南宫秋倒在地上。虎生和侍女正跪着,一面扶着南宫秋的头。南宫秋双眼紧闭,已然失去知觉,脸颈、嘴唇都和青砖颜色无异,额角上却撞出一个大洞,殷红的鲜血从洞里流出来,顺着脸颊向下滴淌。
洪江并未走远,只藏在近旁,已将长亭之中的对话都听了进去。此刻听到哭喊,再也忍耐不住,跳出来冲到南宫秋身边,扶起她来。
“秋儿?!秋儿?!”
南宫秋昏迷不醒。洪江心焦如焚,眼泪一下子也滚落下来。
“秋儿,你怎么这么刚烈,怎么这么傻?”
方孝孺站在一旁,一面为南宫秋的刚烈震惊,一面对洪江的言辞行为又大生疑惑和不满。
这是什么人?怎么能对别人夫人如此关切和亲密?
洪江抬起头来,却怨恨地瞟了身边的君臣二人一眼,咆哮道:
“够了吧?现在你们知足了吧?你们把若寥从燕王身边抢走,逼他为这个朝廷呕心沥血,现在害死了他,又来逼死他妻子,真是好一个宽仁的朝廷,宽仁的天子啊!”
朱允炆吓得浑身发抖,和地上的南宫秋一样面色如鬼。方孝孺也是浑身发抖,却是因为愤怒。他生气地说道:
“你是什么人?”
洪江道:“我是他朋友,他在这京城里真正的一个朋友!我不是你们这些虚伪的朝臣,我真正关心他!你们何曾在乎过他的死活?现在倒假惺惺过来装样子。”
方孝孺忍不住怒斥道:“胡言乱语,大逆不道!沈将军和夫人都是如此深明大义,尽忠死节之人,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!”
洪江倏地站起身来,握住腰间冰川长剑。
“你马上给我滚出去!你这个满口仁义道德,胸无半点儿良策的腐儒!”
方孝孺惊怒万分,却缘了天生的涵养,平生从未遇到这种对抗,此刻遇到,竟然不知如何作答——方先生毕竟永远学不会骂人。他脸色煞白,浑身气得发抖,却毫无办法,只得拉起天子走人。
“陛下,请随臣速速离开,莫要再听这逆贼口出污言。”
洪江怒目圆睁,就要爆炸:“口出污言?你害得若寥家破人亡,我已经算对你容忍客气到极点了!再不快走,休怪我无礼!”
方孝孺厉声道:“逆贼,你还能再无礼到哪里去?天子在此,你却手握兵器,难道想弑君不成?”
洪江岂是吃这套的主,锵地抽出冰川来,喝道:“我便杀了这个懦夫却又如何!天下本来就应该是燕王的!”
朱允炆吓得脚下一个趔趄,就要跌倒。方孝孺这回终于也被吓到了;洪江软硬不吃,肆无忌惮,他君臣二人又毫无武功,他总不能真冒这个险,让天子继续处在兵刃之下。他一面口中不停地说道“逆贼!逆贼!若寥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……”一面搀了天子,迅速地逃离了长廊,跑出了东昌侯府。
洪江把南宫秋抱回卧房,放到床上,一面命身边的侍女取了温水和烈酒来。他小心翼翼地清洗包扎好南宫秋额头的伤口。秋儿渐渐苏醒过来,看到他,还没有开口,两滴巨大的泪珠先从一双无比绝望的眼中滚落。
洪江心疼不已,喂她吞了一口烈酒。南宫秋猛烈地咳嗽起来,两颊终于恢复了些微血色。
“秋儿,什么都不要想,安心睡觉。我们都在这儿陪你。”
南宫秋却伸出手来,向枕旁摸索。
“秋儿?你找什么?”
南宫秋不答话,摸索了半天,摸出来一只木匣。沈若寥临走之前,给她的那只木匣。一年了;她曾经窃喜自己一年都没有打开,曾经希望自己再不会有机会打开。
她双手剧烈地颤抖,半天才终于把匣子打开。里面有两封书信,和另一样东西,包在丝绸手绢里面。她解开手绢,一个玉坠滚落出来。上好的白玉坠,白璧无瑕,雕成了玉兔的形状,乖巧地趴在一轮圆月上,小巧玲珑,栩栩如生。
她惊恐地望着那玉坠,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,眼泪决堤般地下来。洪江伸手去抢那木匣,她却立刻死命护住,不让他动。
“秋儿!你需要休息!你现在不能看这些东西!”
南宫秋执著地摇了摇头,推开他的手,将匣中两封书信取了出来,打开上面一封。
“秋儿吾妻:我遗奏天子,家宅全部车马财产并仆人一并交还户部。并已将你托付与洪江,他情意深厚,会比我更疼爱你。京城之地,不宜久留。卿自随洪江离开应天,回武陵你和叔叔的世外仙居中,从此与他相守,平静一生。若寥得与卿为两年伴侣,此生已无憾矣。”
另一封,却是一纸休书,声明自即日起,沈若寥南宫秋再不是夫妻,从此恩断义绝,再无瓜葛。南宫秋为妻间,并无丝毫过错。分离之后,可自主再嫁。
“若寥,”南宫秋喃喃念出这一句,便又晕厥过去。
洪江看过那两封书信,心乱如麻,只好和玉坠一起,再收回匣中,放到自己怀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