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次在县公署议事厅比赛喝酒,张树亭就清楚张连启要找他的麻烦。但如果不是考虑到当时不应下张连启的“提议”,会有损南烧锅的声誉,他也不会与张连启那样对喝。但这时的情况又与比赛喝酒不同,所以,张树亭便想让这件事能够很快过去。张树亭不语,原因也在这里。
于是,一场劫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,一家人又忙着去请郎中给张郝氏治伤不提。
长话短说,大年过罢,转过年来,便是民国第二年的春天。民国二年的春天,对于安肃这个华北小县,又是格外地不同寻常。说它不同寻常,当然不是指这个春天多么温馨或凛冽,而是随着这个春天的到来,一场大饥荒也悄然而至了。
当然,这场大饥荒,又不是从这个春天才开始的。应该说,从上一年秋天,就已经显露出了大饥荒要来临的种种迹象。
由于上一年山里的持续干旱和山外秋上的一场大涝,让好多庄户人家在这年没有了收成。没有收成,有陈粮可吃的人家还可以吃吃陈粮,度过饥荒;没有陈粮可吃的人家,就只好拉上一家老小外出讨要度饥荒了。
这种情况,在去年,还只是有山里人到山外来讨要,比如,北烧锅勾姓小伙计,就是一开始讨饭到安肃城,后来才落脚在北烧锅的。但转过年来,又不单是山里人。因为去年秋天的一场大涝,也让山外许多庄户人家没有得到收成。待挨到来年这个春上,能吃的东西又都吃光了,便也开始四处逃荒了。
但在一九一二年,安肃周边的情况也与安肃境相仿,也同样遭遇了大早和大涝。所以,处处饥荒,处处便无讨要之处。后来,饥民们开始一窝蜂往安肃城里涌,倒不是安肃城里住户可以有更多粮食给他们吃,而是每天都有南北客商从安肃城经过,向他们讨要,总比向当地住户讨要容易的多。
一时间,不大的安肃城街上,到处都挤满了讨要的人流,势头又是越来越猛。
可也就在这时,又接连发生了几件事,先是城外梁庄老梁家的米面加工厂遭抢,打斗中,掌柜老梁还被砍下了一条膀子;紧接着,城内“永丰齐”面粉厂掌柜陈占元被杀,面粉厂仅存的一点粮食也被抢一空。后来,又是城内沿街铺子被砸,铺内物品遭哄抢。
又是一时间,一座不大的安肃城,又是乱成了一锅粥。
不过,此时早把一人给急坏了。当然,此人又不是别人,正是一县知事王琴堂。不过,面对众饥民王琴堂也没有更好法子可想。开仓放粮,县仓里根本就没有存粮可放。向上面申请赈灾,又不知要等到哪个牛年马月。
也是出于无奈,在沿街铺户被砸的第二天,王琴堂便紧急召集起境内所有财主,到县公署议事厅议事,要成立赈济会实施赈灾。
不用说,这其中一定包括“润泉涌”东家张树亭,“聚和永”东家张连启,“聚酒仙”东家祁凤池,“德义昌”东家赵子龙境内制酒业的大业主,还包括史进财、汪麟生、刘殿荣、史金忠城内的大财主,同样也包括“元丰”铁厂东家刘敏昌,“中兴恒”榨油坊东家李振芝,“信义成”钱庄掌柜刘乱子等境内其他有钱人。
大家一看,王知事召集的都是他们这些有钱人,也立马猜出了七八分,不用说,也一定是要他们捐粮捐钱赈灾呀!
果然,就见王琴堂面色凝重,未曾开口,目光先在他们脸上掠过一遍,这才道:
“不用说,大家也都看到了,去年县境遭灾,受灾民众,春上没饭吃,现如今正在挨饿,四处讨要,城街饥民更是人满为患,哄抢事发不断……县公署理当开仓放粮,赈济饥民,也好让他们平安度过这个青黄不接之季。”
说到这儿,王琴堂又看大家一眼,接着道:
“但大家又知道,县仓里没有粮食,根本无粮可放。不但县仓没有粮食,县公署也是一个穷公署,也根本拿不出钱来给饥民买粮充饥,不过,县公署也决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饥民挨饿闹事不管……”
说到这儿,王琴堂又停住,又看大家,见大家都埋着眼,不看他,又接着道:
“所以,县公署准备立即着手在城内外开粥场开始赈灾。今天请大家来,就是要大家一起帮着操操心,在赈济饥民这件事上尽快形成共识,有粮的出粮,没粮的出钱,尽快把粥场开起来!”
说到这儿,王琴堂又停顿片刻,见大家仍埋着眼,便又道:
“我不想给每一位规定出粮或出钱的数目,我只希望大家有能力的多出,没能力的也要尽自己所能,多拿一些出来。”
又说:
“现在,我想听听,每位都能够拿多少出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