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战(六下)
元军持续不断的进攻令防守方损失极大,十余日来,破虏军将士阵亡近万,而与破虏军并肩作战的各路义军的损失更是达到了五万以上。出乎入侵者们预料的是,如此惨重的伤亡并未造成宋军全盘崩溃。两江大都督邹洬调整部署,收缩防线,依然不屈不挠地挡在元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。
一寸山河一寸血。每一寸土地上,都埋着一具不甘心做奴隶的英魂。
大宋养士三百余年,危难来临时,士大夫却争先恐后向忽必烈俯首称臣。大都督府仅仅给了百姓们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产,一个不再坠入治乱轮回的承诺,两江百姓就心甘情愿地为这份希望付出了自己拥有的一切。
八叠山,新昌县尉李俊领民壮千余人在山后为抗元义军运送粮草,听闻前山喊杀声震天,李俊扒下官服,振臂高呼:“好男子,与我杀敌卫家室”,众民壮轰然以应。提扁担、木棍冲上山岭,与民军、破虏军将士一道与来犯元军激战。俊全身数处被创,力战不退。第二日天明,元军力怯罢兵。民壮于寨墙角唤俊还家,三呼无以应。及近,发现李俊已经死去多时,尸体僵立如生。
若耶谷,筠州侠盗高应松率兵五百余人夹谷而守。北兵猝致,求援不及。应松持刀笑问,“汝等纵横江湖,快意恩仇。如今欲为人死耶,欲为驴生耶?”众盗皆曰“欲为人死!”。应松乃率众阻击鞑虏于道,杀伤愈千。入夜,箭矢用尽,左右皆死。应松洒火药于枯草间,立身于其上而焚之。时值秋高物燥,烈焰满谷。及张万安引兵来援,攻守双方已无一生者。唯见满谷尸骸,面目焦黑不辩敌我。
每天都有大批豪杰战死,每天都有不甘被征服的百姓从临江、吉州、甚至广南东路赶过来,补充到前线上。大都督府没有能力给参战者都配备锁子甲、断寇刃、火枪或钢弩,但大都督府给了每个为国出力者一张“守土证”。五年前,这片巴掌大小的守土证没有几个人看得上眼,而五年后的几天,一个家族拥有一份守土证,则见证了这个家族的荣耀。持证者无论今后从事什么职业,各项赋税都会得到减免。持证者本人及其子孙,还可以进入官办的学堂读书,所用费用,包括衣服伙食都由官府承担。
一些已经因伤退役的破虏军、警备军老兵告别妻儿,重新走向了战场。一些心思灵活的商人也出钱出力,为江南西路的兵马筹集给养。而掌握着话语权的文人们,虽然其中不少人对新政还抱有这样那样的成见,皆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到了抗元大业上。
大伙彼此之间所处层次不同,利益有冲突。但在抗击外辱方面,大多数人的利益是相同的。北元没杀来前,大伙争的不过是一口义气或几十块银元。破虏军一旦战败,大伙什么都不用再争,什么都剩不下。
仲秋,文天祥根据整个江南的局势,再次调整了军事部署。杨晓荣、萧明哲带着刚刚扩编的第三师从广南西路杀入荆湖南路,猛攻北元重兵布防的武冈、零陵一线。许夫人稳定了泉州局势后,带领福建、广东两路的警备军向西移防,弥补了第三师出击后,广南和夔州之间空白地带。
同时,陈吊眼摆脱各路元军的尾追堵截,攻破了宁海州。在乳山口得到杜浒的军火补给后略做修整,与水师一道,于小昆仑山下杀了元军一个回马枪。一直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元万户诺敏措手不及,先是在海阳县附近被陈吊眼和红袄军联手杀得大败,仓惶后撤六十余里。接着又在一个叫衡村的弹丸之地,被杜浒的炮舰狂轰烂炸,溃不成军。
陈吊眼和杜浒击败诺敏后,立刻根据大都督府的安排,打出了北伐先遣师的旗号。然后与太行山的八字军、忠义军和活跃在山东东路、山东西路的各支红袄军联络。在东海方家的倾力配合下,将大批从元军、新附军手中缴获来的兵器、铠甲送到各路义军手中,同时,对与破虏军合作意图较为强烈的民军派出了教导队,帮助他们训练队伍,传授给他们和元军作战的必要技巧。
另外几条不见硝烟的战线上,大都督府的策略也渐渐收到奇效。失去了两浙这个粮食和财赋重地,又抢遍了周围可抢对象的北元财源枯竭,国库里存银连续数月不足百万。官员们去年刚刚调整过的俸禄赶不上物价飞涨的速度,一些以清廉自持的名流家中再次断炊。太子好友,忽必烈重臣不忽不奉命出使西域诸汗国,临行前家中无酒饯行,其妻取一碗井水相送。
蒙古人不事生产,只问征服的弊端在此刻被充分暴露出来。南方的商人们一方面响应大都督府号召,另一方面由于沿途过于凶险而减少了向北方的物资输送后,北元各地,与民生息息相关的食盐、土碱、农具都日益匮乏,百姓们半个月吃不上一顿咸味的日子已经成为常事。而与百姓困苦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蒙古族的那颜们家中,却通过各种渠道弄来了海参、鱼翅、罐头、火腿、四轮马车等高档奢侈品。
百姓怨声载道,很多归顺了蒙元很久,已经忘记了自己民族的世家开始检视自己的族谱,“猛然”发现了自己与蒙古人不是一类。
反抗的暗流在民间汹涌。
“人道江南好,家家有余粮。猪肉吃不尽,腌渍晒高墙!”一首民谣随着大户蒙古人家才消费得起的,来自两浙的奢侈品,金华火腿同时在民间流传。传播者没有刻意强调此物乃金华民间为酬谢宗泽将军杀敌所创,只是突出了其美味和表面用盐抹过的特性。
听了民谣,无法在蒙古贵族和汉族世家双重压榨下生存的百姓们,更加向往南方。一些年青人悄悄串通,打算为了生存冒一次险。
“末向南,向南主凶。径直向东。渤海之滨,齐河之北。黎明十分,真君显圣!”一个算命打卦的游方道士,对前来问吉凶的年青人们低语。趁人不备时,偷偷塞给年青人一个小纸包。
老实巴交的年青人被道士的胡言乱语和古怪举止吓了一身冷汗,捏着草纸跑出两里多远,找了个没人处悄悄把纸包打开,看见了一撮久违的白色。
那是盐,产自福建兴化上好的雪花精盐,如今在民间价格已经相当于等重的铜器。年青人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贵人,捏着盐包兴冲冲地跑回家。
游方道士打着卦旗,四处指点人们迷津。出路就在海边,不要向直接向南走,兵荒马乱的,南下的路九死一生。而向东走,路途比向南近,并且相对安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