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以你的出身,读书识字的机会来之不易,为什么不去听?”谭先生问。
这人虽不靠谱,不修边幅,却并不惹人讨厌,对宋翎的态度也一直柔和。宋翎顿了顿,道:“识字我要学,只是这些四书五经……我读了也没用。”
谭先生摇头晃脑:“读书的用处大着啊,可以考取功名,换得今后富贵尊荣,你横竖不能做一辈子乞丐,也不能做一辈子书童。”
不想宋翎却不受他忽悠,反问:“说得这么好听,你为什么不去考取功名?”
这孩子唇角露出一丝凉薄而清醒的冷笑:“坊间都说‘家无贵戚勿考学’。朝廷举官都看出身,出身一般的人,就算拼了命考上了功名,也不过是个笑话。并且考学也是要良民才能考的,我之前无籍,不过是个流民,现在入了奴籍,也不过是一辈子的下人,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做读书考功名的梦了?”
宋翎做乞丐的时候,给自己设想过无数条路。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手艺人,有了钱或许能去做点买卖,但三百六十行,哪怕卖身去做小倌似乎都不是不可行,唯有这万人向往的读书的路,从一开始就是堵死的。
所谓富贵尊荣,都是命中注定。这世上大部分挣扎求生的人,从生下来就没有飞黄腾达的可能。
谭先生不料这小乞儿对大楚官制这么清楚,吃了一惊,沉默一会儿,方道:“确实,朝廷任人多看家世,科举出身的官员不受重用,可这其中并非没有例外。”
他笑道:“温大人的一个心腹下属,就是科举出身的庶民。”
宋翎皱眉,“温大人?”因为温洺筠的关系,他实在对温洺筠这好厉害的爹殊无好感。
谭先生神情却是一肃:“温大人是个好官,勤政爱民,用人也不拘一格,敢于启用科举出身的庶民。”他笑道:“你瞧,我姓谭的一无功名二无家财,不也在这温府里教书么?”
这话却让宋翎好奇了:“你是怎么认识温大人的?”
谭先生懒懒道:“几个月前,我才到桓安,在衡水街上支了个铺子卖字画,生意倒是不错,还能糊口。”
“有一天,一个人路过,问我会写什么。我说只要你说个名字,历朝名家的字体我都会写。他说他想知道的是我会写什么内容,我还是那句话,只要你说个名字,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诸子百家,只要不是太偏门的书,我都倒背如流。”
宋翎听得稍微屏息,这谭先生年纪轻轻,如若真是个农家出身,真不知是有了何等际遇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“那人听了,说我说大话,就考校我。我一一将他的问题答了,问他,您究竟要写什么字?他笑了笑,让我写四个字,大好河山。”
谭先生说罢,拍了拍宋翎的肩,“大好河山,大好男儿,岂能没有抱负?你小子才这个年纪,人又聪明,前途不可限量,正是好好学东西的年纪,怎知将来就没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等着你?就算你做不了顶尖的大人物,如果你能考学做官,体恤百姓,不也能免许多孩子像你今日这样,流离失所,露宿街头?”
宋翎听到最后一句,稍微红了眼眶,沉默许久,道:“先生说的是。”
他现在有吃有穿了,可也不能任由自己成为一个泯然众人的小角色。他还有仇未报,恩未还,还未能住上属于自己的大宅子,还未能偿还那夜雪地里鲜红的血色,怎能将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玩闹上?
从这天起,宋翎真正开始用功读书。十岁启蒙已经是比较晚的了,他跟不上温洺筠的进度,谭先生就单独给他开小灶,但宋翎脑子灵光,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一旦用心学,就进步得极快,谭先生教得开心,他学得也开心,师徒俩相处颇好,一时连温洺筠读书也比之前认真了。
这变化让锦华苑众人又惊又喜,连张妈看宋翎都顺眼了,又成日被宋翎变着花样讲好话听,渐渐的就喜欢上了这小猴子。
高兴了没几天,谭先生据说突然来了朋友,休息了一天,没来讲课。
于是勤奋用功了几天的宋翎如同一只终于从五指山下钻出来的泼猴,故态复萌,开始寻思着闯祸。
这几日里,那传说中的温大人仍然不见踪影,宋翎绕着闷闷不乐的温洺筠转了一圈,下了决断:“我们出府玩去吧!”
等张妈发现这俩小崽子不在府里,宋翎已经带温洺筠偷偷溜进了城中一家小酒楼。酒楼里聚了不少人,俩小挤进去的时候,正好赶上坐在酒楼大堂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。
“今天咱们要说的,可是天字第一号的风云人物,诸位恐怕已经猜到了,当朝第一号传奇人物,当属温珏温相爷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