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珏控制他,是想让他模仿、甚至冒充这个小皇帝!
宋翎再粗野,也知道单单这样大不敬的念头本身,就是死罪!而现在他已经知道温珏的计划,如果他不能为温珏所用,那么等待他的下场就是死!甚至哪怕他现在能动,能发出声音,让小皇帝发现自己,让温珏阴谋败露……如果小皇帝看见他这张脸,会给他活路吗?
宋翎心如鼓槌,终于明白自己被卷入的是一场怎样的阴谋。可事关皇家,他已入局,无力抽身,只能木然看着那一身贵气的小皇帝一撩衣袍,端然入座,而后是温珏柔如春风的声音:“陛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,臣忝为天子师,自然是要倾尽所能为陛下解惑的。”
他笑问:“不知陛下有何疑虑?”
小皇帝楚辰瞥一眼这神情诚恳和善的所谓帝师,几乎就想冷笑一声,顿了一顿,方恭恭敬敬道:“朕昨日读论语,读来读去,总有一句话不太通透。‘道千乘之国,敬事而信,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’……温先生学富五车,还请为朕解惑。”
温珏微笑:“还请陛下将这句话写上一遍。”
楚辰挑眉,也不迟疑,抬笔悬腕,将这句话写了一遍。
这小皇帝有七个姐姐一个妹妹,作为唯一的男嗣并嫡长子,几乎是刚出生就被封了太子,自启蒙起,文韬武略帝王心术君子六艺都没落下,一笔正楷也写得工整严谨,漂亮非常。
“皇上年纪轻轻,这笔字却实在已成火候,漂亮得很。”温珏赞了一声,圈笔在宣纸上轻勾了“敬”与“信”字,“此句讲的是治国策。要治国,官员是重中之重。若朝廷命官能慎对国事,待民以信,则国可安。”
楚辰做出个恍悟的表情,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那这‘节用而爱人’一句,是否是说朕身为皇帝,应处处节俭,不铺张浪费?”
温珏点头: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楚辰神情一肃:“那既然圣贤之言如此说,以朕之意,也无需让诸多驻边将领特意为朕回桓安,舟车劳顿?”
楚辰一通废话说到这儿,总算陈明了来意,只是语气绵里藏针,比起商议,更像命令。
只是这命令究竟能不能成,还得看温珏意思,毕竟楚辰至今还是个空壳皇帝。只是这小皇帝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,难免通身傲气,即使有心想要将姿态摆低,也仍不太藏得住那颐指气使的架势。
如若长大,不可小觑,但现在到底嫩了些。
温珏玩味了片刻,似笑非笑:“皇上的意思是,不让于将军回桓安参加您的登基大典?”
楚辰清了清嗓子:“朕听闻北疆战局有反复,这时招大将回桓安,恐致边关不稳,朕也无意铺张,此事不妨再议。”他说得冠冕堂皇,心里却知只要温珏想,就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来驳斥他,甚至可以在这千里之外给拒不回朝的于震定罪,可纵然希望渺茫,也只能试上一试,毕竟如果他舅舅于震折了,他恐怕就真的危险了。
楚辰心里正打鼓,不想一句话出,温珏竟似心悦诚服,连连点头:“陛下说的是,陛下有这份为万民、为社稷着想的心,就不枉先帝爷对陛下的苦心栽培了。”他笑道:“如此,就依陛下所见,让于将军专心镇守北疆来得好。”
饶是楚辰小小年纪,城府不浅,这时也忍不住诧异了,看不清这笑面丞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可试探来试探去,温珏一张笑面铁打不动,说话滴水不漏,没过几轮,楚辰就败下阵来,将信将疑、满腹嘀咕的走了。
可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,气势是不能坠的,来时去时,皆是负手而行,步伐沉稳。
看上去像个小老头不假,可也确实有所谓“君王之相”,漂亮尊贵,气势逼人。
看完了全场大戏、听得似懂非懂的宋翎怔怔望着那抹明黄色,直至其彻底消失。
他大梦初醒似的,又看一眼温珏,却后者收敛了面上笑意,已然沉默地开始处理案上奏折,全神贯注,运笔如飞。
宋翎呆了一会儿,虚脱似地闭上眼睛。
他这乞丐出身的穷鬼,可能有……假扮皇帝的机会。
可是帝王将相、权谋争斗这些在戏文里显得精彩纷呈的东西,对他而言,都太沉太沉了,也太陌生。归根结底,他是温珏手里的一枚棋子,面前只得一条漆黑窄道,无路可选。
可这条路,无论怎么走,似乎都是一条绝路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