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珏是一个大忙人。
这位丞相大人日理万机,每日天不亮就会前去上朝,退朝后会花大量时间批阅奏章。每天都有见不完的下属与政敌,处理不完的政事,以及应付不完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,可谓能者多劳,疲于奔命。
等天色暗去,这忙碌一天的丞相大人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府邸,却连对月小酌一下的机会也没有——宫里有宫里的事,府里有府里的事,更何况他还要教一个小鬼读书识字。还是那句话,能者多劳。
也正因为如此,温大人的时间尤其珍贵,珍贵到他吝啬分哪怕其中一点给自己的独子。这天星夜,当他打算回到自己的书房处理最后一点事物,却发现温洺筠跪在书房面前求见时,温珏着实有一些诧异。
说他冷血也好,凉薄也罢,温珏不喜欢这个孩子。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。
可即使如此,既然对方有心在等他,他仍然温言问了一句:“这么晚了,有什么事么?”
如果说温洺筠的温和有礼多是性情所致,那温珏的虚情假意似乎只是一种习惯,又或一种涵养,不管这个男人在心里盘算着多么肮脏的事,他似乎总能温言微笑,风度翩翩。
温洺筠抬头看一眼这假人似的父亲,神情似乎稍微恍惚,不过很快,眼神重又清明。这小公子大病一场后,瘦了一圈,本来稍微有点圆润的面颊与下巴收尖,露出一点棱角锋芒:“父亲,我听说,日前谭先生住所着火,谭先生不知所踪。”
温珏叹了一声,露出遗憾神情,“你的消息真灵通,这事我也听说了,子期年纪轻轻,却出了这种事,委实令人扼腕。”
温洺筠听着这不痛不痒的感叹,面上忽然闪过愤怒之色,蓦地站起身来抬头直视温珏,罕见地拔高了声音:“谭先生教我做人,待我如父。张妈等一众下人对我真心真意,从无渎职。宋翎是我朋友,虽出身市井,性情脱跳,却并无其它过错。”
“然后这些人……我身边的所有人,在那天之后,都陆续消失了。”温洺筠声音平静,面上却再无丁点笑容,“张妈说宋翎被您赶出府去了,可桓安城里似乎也没重新多出一个叫宋翎的小乞儿。张妈这样在府里干了多年的老人,临走竟连一刻都没有逗留,更没有在桓安亲朋处驻足,而是直接启程返乡,没了动静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,“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赶走他们,但他们……与其说是被赶走,不如说是消失了。”
“这么多人,招呼不打一声就这样消失了,不可能是巧合。”温洺筠眼神奇亮:“我想来想去,夜不能寐,始终想求一个答案。父亲……”他沉声问道:“那天晚上,你把宋翎留下,是何用意,而你又究竟……在谋划着什么?”
这小公子一改往日温润随和,头向上仰着,双手握拳,站得笔挺,整个人像一把剑,露出了罕见的锋芒。
温珏仔细看了看这个短短时间内模样大变的孩子,微笑:“在那之后我就不允你出门,你还能查到这些,总算比我想象得要聪明。”
温洺筠稍一握拳,声音发涩:“如果知道得太多了,是不是我也会消失?”
“不不,你是我的儿子,我怎么会对你不利?”温珏摇头一叹,“可你也比我想象得要愚笨。你觉得,那小乞儿那天被你捡到,只是偶然么?为什么他好巧不巧就倒在你马车的面前?为什么他几乎没受伤,他的同伴却救不活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