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太后双眼通红,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戳穿宋翎,宋翎顿了顿:“屋里的熏香,是为您准备的,抱歉……”
他又道了一次歉。这时于太后已经没力气抓他了,女人平素精心修剪的长指甲已经在挣扎中断了几个,显得血迹斑斑。她无声尖叫了一下,抬不起手来,只得用染着血的手狠狠抓住宋翎的手,死命往下掐,看着宋翎的眼里除了绝望与愤怒,还有无声的哀求。
宋翎触及那凄婉的眼神,闭了闭眼,轻声道:“楚辰还没死。”
于太后重重舒一口气,终于松手,陷入了昏迷。
说是昏迷,其实她不可能再有醒来的机会,她会在突如其来的高热中死去,享年不过三十余岁。
一个生在深宅,活在深宫,死在深宫的女人。
宋翎把自己被抓伤的右手从女人手里抽出来,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手——这双手上最特别的,恐怕是指节处隐隐的肿胀。
他记起了自己挨过的一个又一个大雪纷飞衣不蔽体的寒冬,记起了自己徒劳地搓揉双手,却仍逃不过生冻疮的命运。这么多年了,即使冻疮好了,留下的痕迹却始终未能彻底消退,并且一到冬天就有死灰复燃的架势。
养尊处优,出入有暖炉的小皇帝,怎么可能生就这么一双手?
所以他的小心翼翼,精心谋划,最后居然就败在了这可笑的冻疮上面。
于太后有多爱楚辰,就有多恨他。
“可是,太后娘娘。”宋翎轻轻为昏迷不醒的女人理一理凌乱的发丝,轻声道:“如果楚辰没了,我又没有受命杀你,你是会执意杀了我这个‘冒牌货’呢,还是会选择做我的母亲呢?”
这是一个有趣的可能。
于太后的立身之本是楚辰,如果真的楚辰已经不可寻,那么这皇位连同于家的所有权势都得易主,那么,于太后是会无论如何都斩了他为楚辰报仇,还是接受“楚辰”的存在,保住所有楚辰带来的权力呢?
可惜于家与温家势不两立,宋翎受制于温珏,不可能手下容情,而地上的女人也……不可能再回答这个问题。
门开了,小雯战战兢兢地进来换香。
她换好熏香,一抬头恰好看见倒着的于太后,当即尖叫一声“太后娘娘!”,时机准确,反应合宜。
外面重重围着的守卫听见这一声喊,都慌乱地冲进殿,宋翎扑通一下跪在女人面前,将于太后的身体抱起,慌乱地轻喊:“母后,母后!”
他满面焦急之色,眼圈发红,回头一望冲进来的人,骤然扭曲着脸大喊: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!快去叫太医!”
于是人们急匆匆地去请了太医,又急匆匆地将昏迷的太后娘娘转移到床上,宋翎焦急万分,一路都亲自跟着,守到晚上,熬得两眼通红,才被身边的太医劝去休息,翻来覆去,焦虑痛苦。
寝宫里空荡荡的,宫女小雯为他点灯,添茶,见状轻轻露出个冷笑,将茶杯搁在桌上。
“何必呢?”她讥讽道。
宋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,筋疲力竭:“我是真累了。”
小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确实见他神情疲惫,可这个人太过复杂,深不可测,她从来不知道他所表露的情绪究竟是真是假,一言一行毫无破绽,总是让她觉得心底发凉。
宋翎缓缓闭上眼睛,“今后这宫闱里,我就只信得过你一人了,明依姐。”
小雯的手一抖,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宫灯,于是她只得将宫灯放在桌子上,急促地喘气,眼里忽然聚集起了泪水。
她看着宋翎的脸,看得越是仔细,视线就越是模糊,渐渐泪如雨下。
她是为了复仇进入这座宫闱的,或者说,她是被迫为了复仇进入这座宫廷的——温珏终究留了她一条小命。楚辰的父亲葬送了她全族,她很难对楚辰这张脸抱有好感。
可是她看着宋翎那张同楚辰一模一样的脸,终于忍不住想起那夜那个哭泣的少年,那事事不能如意、高傲而孤独的万乘之尊……如今皇帝换了个皮,那楚辰本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