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眸中镀上一层盈盈水光,神色哀戚:“我只想知道为什么,少爷为什么要冲上去!”
这真是一个执着的丫头,夏慕本以为如自己那般已经够执着了,没想到阿桑也是如此。“为了民族的尊严,我觉得值得就够了。”
“……”
杨千万闻言拿着一壶烈酒,大口灌了一口,递给夏慕笑道:“你小子是条汉子,我当初没看错你,你跟我说你要加入锦衣卫时,我问你怕不怕杀人,你说不怕,直到今天我才相信!”
夏慕疼的咧嘴一笑,接过酒袋子,大口灌了下去,却是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,引得杨千万又大笑起来。
此时欧阳深却缓缓醒来,站立庙前不语。
一旁的罗克敌见此,神色悲戚:“老将军两个儿子都靖难殉国了!”
夏慕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。
深夜,涛连晓雾,香残簟秋。
庙外隐隐有歌声传来。
只听那声音又一次响起,夏慕确定不是自己幻觉,是真的有人在唱歌,便拖着病重的身子走出庙门。
虽是夏夜,但风里犹带着丝丝夹杂着血腥味的寒风,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,歌声更加清晰的响在耳畔,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
他确定这歌声来自庙前,应该就在前面。
目光移到石碑前,便看见了一袭青衫的阿桑,衣裙在风中拂动,长瀑般的黑发几乎融进了夜色里。
“应念我,终日凝眸。凝眸处,从今又添,一段新愁。”唱得是李清照的《凤凰台》,小丫头歌声很美。
阿桑见少爷走来,眼眶染红:“老将军三子怕是挺不过今夜了!”
夏慕心头更是一沉。
目光望着庙前那孤零零的背影,只见欧阳深将帕子浸湿敷在三子额头上,守在身边不离开半步。
“爹……爹……”欧阳长松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,却最终落空。
欧阳深握住儿子的手:“不怕,不怕,阿爸就在。”
睡梦中欧阳长松唤了片刻,眼角有泪水溢出。
夏慕望着将军:“将军打算怎么办?我们已经被倭奴包围了。”
欧阳深握着关刀的手紧了紧,停顿片刻:“明早你们便突围出去,我会留下……”
夏慕哽咽:“将军……”
他淡淡的笑了笑:“庙是岳飞庙,贼是秦桧贼,是守节……还是求生,选的很明白。渡边是冲着我来的,我不死,你们难活啊……”
没有留下一封信,没有留下一句话,没有留下一个字。
欧阳深转身拖着重伤的身子走去,萧瑟的背影映在凄凉的月光下,让夏慕眼角留下了泪痕。
他突然有些明白将军的心情了。
他是一个父亲,他为了儿子可以留着自己的性命,可他更是一个将军,为了大明国那仅存的尊严,他必须选择战死。
在家与国之间,欧阳深很懂得自己该如何抉择!
在欧阳深走去后,欧阳长松慢慢睁开了双眼,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,他的声音有些嘶哑:“其实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的,阿爸离开我时我一直都醒着。我只是很生气,为什么他宁愿把所有的事都自己一个人抗!”
夏慕胸口一窒:“将军……他是爱你的!”
“以后若再见阿爸,只有在梦里了!”欧阳长松眼泪止不住的流。
夏慕宁愿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,然而梦终究在美,梦外也逃不过黄土掩忠骨的结局。
人活着,总是有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,值得他们不惜一切去守护。
人其实终究是最脆弱的一种生物,但有时他们却成为这个世间最坚硬的生物,因为信念——一个人的信念不可摧毁!
“在其位,谋其事,行其道,当其责。”深夜庙中欧阳深念着一生位置恪守的职责。保家卫国,抗倭靖难。
只是夜色弥漫开来,他挑起庙前的竹帘,庙外一片黑暗,唯一光亮,是庙前篝火微弱的火光,隐隐绰绰。
天明,寒鸦凄啼。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夏慕被阿桑扶着,身后杨千万罗克敌忙抬着重伤的欧阳长松,追随难民在荒草中逃离岳飞庙。
他们身上被丛生的荒草枯木划出了伤痕,很疼。阿桑看着很想哭,想大哭一场,可是她却不能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,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渐渐远离了他们,夏慕转身回望,意识有些模糊,视线中出现欧阳深的隐约人影,只见他被倭奴钉死在了岳飞庙前的大桑树上。
鲜血浸透了黄土地,却镌刻上了大明尊严的神圣一刻!
宁战死,毋投降。
只是梦里花开,愿将军常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