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。
今一早上嘉靖帝就收到了让李默侦查赵文华跟胡宗宪一案的折子,谈的仍是胡宗宪跟赵文华私吞军饷的事。
严嵩感觉到李默又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,故向黄锦说明事情原委,希望他注意李默近期的奏折,方便情况下通报一声。
大约下午,趁着严嵩去阁楼上班,李默却突然约徐阶来恭默室相见。
刚一坐下,李默就打开随身带来的小红木匣子,拿出三份折子来递给徐阶。
这三份折子中,赵文华跟胡宗宪的那一份徐阶已在值房里看过,余下两份,一份是丙辰外察的审核结果,一份是李默对于此事的处理意见。
李默的折子对胡宗宪措词严厉,认为他暗通赵文华私吞军饷是“夺皇上威权以自用,视朝廷命官如盗贼……国朝两百年来,抚按两院台长出巡,虽惩治巨奸大滑,犹须事前请得君命。未有如胡宗宪者,尽弃纲纪,擅作威福。何况查胡宗宪虽有大过,却非大劣……如此处置,岂不长倭奴凶焰,而令天下士人,对皇上齿冷?所以伏请皇上,颁下圣旨将胡宗宪削职为民,永不叙用。赵文华、胡宗宪一案移交三法司审理……”
这封奏折盖了内阁的大印,显然是李默领衔呈上的公折。
看罢折子,徐阶面露沉思,心中不快,暗道李默独裁胡宗宪,没有找他商量,而折子应该署名的内阁大臣,这李默老货也只署名了自己,还拉着夏慕署名。按理说这是公折,他应该有权知道。何况这份折子事涉兵部,按常理,他这个分管兵部的次辅应该是这份公折起草之人,可是如今折子已送进了大内,他却不知不晓。可见在李默眼中,他这个次辅早已成聋子的耳朵——摆设了。
“这三份折子,皇上看过了吗?”徐阶问。
“没有,”徐阶读折子时,李默百无聊赖伸出十个指头在茶几上练指法,这会儿听到问话,便收了手回道,“折子今天上午才送给司礼监,正好黄锦当值,记着我的吩咐,就先没有让人看。"
徐阶点了点他,接着问:“依李大人之见,皇上看到这几份折子,会如何处置?”
李默想了想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绕了一个弯子说道:“那一天,万岁爷从内阁回来,不知为何,把严嵩大大称赞了一番,对徐阁老的态度,却好像有些不客气,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那是因为我冒犯了皇上。”
徐阶说着,就把那日内阁中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。李默听罢切齿骂道:“严嵩这头老狐狸,最会看皇上眼色行事。”
徐阶没有李默这么激动,但他开口说话语气中充满鄙夷:“其实严嵩对这些妖道也恨之入骨。陶忠文死后,皇上封龙虎山蓝天师的封号。去年,蓝天师到京活动,因为一个后辈犯了案子,找到严嵩,他一口回绝。”
李默冷笑一声:“那些道士不过是为了取悦圣心以博专宠。我等作为柄国大臣,应该是‘主有失而敢分争正谏’,如果曲意奉上,倒真的要让天下士人齿冷了。”
李默如果不是对徐阶绝对了解,断然不敢说出这番“骂在严嵩,讥在皇上”的话,徐阶听了却默不做声。这里头另有一层徐阶并不知晓的隐情,去年蓝天师到京时,曾托人找到李默送上三万两银子,希望他在犯事的后辈问题上也帮着在皇上面前说说话。李默当时满口答应,但正是因为严嵩作梗,这事儿才没有办成。
如今徐阶旧事重提,李默内心颇有一些难堪,沉默少许,他便引开话题:“徐阁老刚才问皇上对胡宗宪的态度,我看十之八九还是老规矩,发回内阁票拟。”
徐阶苦笑了笑,“还票拟什么,严阁老的态度,已在他折子上表明了,胡宗宪必须死!”
“是啊,胡宗宪头上的这顶乌纱帽,戴不了几天了,”李默叹息着说道,“万岁爷这两年,从没有驳回过严嵩的拟票。”
“可怜了胡宗宪,一世英明,秉公办事,反遭了这等削籍的下场。”
徐阶说着站起身来,踱到正墙上悬挂的“励精图治”四字大匾之下——这是嘉靖皇帝的手书。他反剪双手,长久地凝视不语。
李默理解徐阶此时的痛苦心情,在一旁以同情的口吻说道:“听说这胡宗宪写得一手好诗,写得一笔好字,倭奴又治得厉害,却不成让赵文华给害了。”
李默说着多了个心思,知道胡宗宪跟徐阶还是有些交情,不由得试探道:“徐阁老就没想过救一救。”
徐阶回转身来,坐回到椅子上,看着李默的奏折,心中冷笑,表面却缓缓说道:“救,就不必了。”
“哦,这是为何?”李默不解地问。
“我猜想严嵩,正是想到我一定会上折子疏救,这样势必引起皇上不快,他就可以趁机请旨,把我挤出内阁。”
李默笑了笑,没有说什么,合上折子。这胡宗宪倒是一定得了,李默原先怕徐阶救,此时见徐阶不救,而他也不会救,严嵩更不会救,那谁能救他?他必死无疑,丙辰外察连带张泾、李天宠跟赵文华的案子,就算结了。
但谁也没想到,胡宗宪却能找到一个他们谁都没想到的人,用了一个千古都褒贬不一的法子,自救了自己,但这是后话。
此时素楼之中,夏慕冷眼瞧着锦衣卫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带上了中央戏台,薛化向他点了点头,示意人带到了。
大臣们连带大太监们都不明所以,只有于金莲跟刘湘兰脸色变了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