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道真的是心在天山,身老沧州?
然而,这种失魂落魄却从未出现在杨继盛身上,他悠然自得的回到了家中,最后一次告诫他的儿子杨应箕一番,便开始斋戒起来。
因为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去送死!
说来很可笑,一个人最好的一件是,居然是等着去送死!
三天,就是这仅仅的三天,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自由时光。
夏慕不知道杨继盛这三天会怎么活,但想到凯伦凯勒的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,也许杨继盛就是她笔下的只有三天光明的人了吧。
而杨继盛在府中,只是做了一件事情,这件事情在夏慕意料之中,那就是仔仔细细整理他的人生。
如今的杨继盛已经四十二岁了,从童年的贫寒,到青年的求索,从继母的虐待,到仇鸾的陷害。
现在的他,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,前景光辉,仕途远大。然而现在他准备放弃所有一切,去完成那件必死无疑的大业。
因为,死,是他唯一可以自己选择的。
面对这片窒息的黑暗,他无力反抗,只能发出那最后的呐喊。正如夏慕所说的那句话:“寄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荐轩辕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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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日苦短,良辰美景奈何天!
夏府之中愁云惨淡,因为夏慕那日回来之后,就得了一场重病,他从苏州会馆回来就浑浑噩噩,不吃不喝,整个人儿如同呆傻了一般。
徐熙怡跟安宁公主如何劝说,夏慕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,只是手里狠狠捏着杨继盛送他的那半部《论语》。
深夜露寒,草落花败,色以衰。
徐熙怡等人在外屋愁眉不展,面对夏慕这样的情景,不知如何是好。
阿桑也是焦急,独自掀开了帘子走进去,瞧着呆傻的夏慕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,心头疼死了一般,只得抓着夏慕的手,哭的如同一个泪人般说得:“爷要是去了,阿桑也不活了!”
夏慕呆滞的眼珠终于转了转,瞧向了阿桑,干裂的嘴唇沾着一丝血丝,说道:“阿桑,我是不是很窝囊?一定是很窝囊了……”
“不,爷怎么会窝囊!”阿桑见夏慕终于说话,整个人破涕为笑,“如果爷要是窝囊,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勇敢的了。”
夏慕自嘲的笑了笑,却是又大哭起来:“我不如杨继盛,不如他,我怕死,我舍不得你们……”
阿桑紧紧把夏慕抱在怀中,他一哭阿桑也哭了:“爷不窝囊,谁都会怕死,是人就会对这个世上有眷念,爷不是神仙,管旁人说劳什子去。”
“原先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不怕死的人,那些老夫子常说:‘死有轻于鸿毛,重于泰山’我只是听了,跟着说了,理解了表面的意思,却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,但如今,我明白了!”夏慕眼中透出一股坚定,那是跟杨继盛一般无二的坚定,“我深信,这句话正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魂魄。虽千万人吾往矣!”
夜深了,起了北风。
勇往直前杨继盛已经了无牵挂,书房中,糟糠之妻磨墨,儿子递笔,杨继盛在铺开的纸张上写下了悲愤的心声:臣孤直罪臣杨继盛,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……
满纸荒唐言,谁言辛酸泪。
这条条罪状,看似荒诞不经,看似十恶不赦,但却是严嵩真正犯下的罪过。杨继盛是用自己的生命,自己的鲜血,在书写严嵩罄竹难书的罪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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壮志饥餐奸臣肉,笑谈渴饮佞臣血。
三天眨眼就过。
清晨,天未明,北风咋起,吹皱一江水。
十三岁的杨应萁,含泪送父亲出门,却是猛地跪在了父亲脚下,含泪泣道:“今父亲成大义,儿在此恭送父亲,只愿父亲旗开得胜,诛杀佞臣,为国请命!不孝子应萁必当温茶煮酒,在家等候父亲大人。”
杨继盛眼中含泪,一把将儿子抱在怀中,硬气道:“吾儿当铭记乃父之志,为国请命诛杀奸佞,读圣贤书,做圣贤事。莫要失了文人骨气,我人可以穷,但志气万万穷不得!”
“儿谨记父亲告诫!”十三岁的杨应萁一头猛地磕在地上,眼中泪水顺着稍显稚嫩的脸庞落下,摔在地上,碎成满地泪花。
杨继盛心满意足,有子如此,有妻如此,夫复何求!他站起,又看了看妻子张氏,无言。正应了柳永那句诗: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。
“我去矣!”杨继盛准备好了,还是那件补了又补的官袍,手中拿着前夜写得奏疏,去往了皇极门前的登闻鼓台。
正是:此生合是忘家客,风雨登轮诛佞臣!
半个时候后,大内西苑。
今天早上,嘉靖皇帝在西暖阁用膳,一旁的黄锦服侍着。
就在这吃早饭的功夫,忽听得外面一阵闷雷似的鼓声传来,激越急促!
顿时,顷刻间,一向肃穆静谧的紫禁城,翻天覆地的紧张起来。
黄锦正给皇帝填粥,乍闻鼓声吓得一抖,杯子失手坠地摔得粉碎,粥水洒了一地。黄锦赶紧跪到地上,嘴中连说“奴婢该死”。
嘉靖皇帝倒也没有责怪,只是眉头皱起,瞧着外面一声紧着一声的鼓声,呵斥道:“去瞧瞧,谁人敢在朕的皇宫外面击鼓!”
少顷,冯宝急匆匆跑来跪下禀告:“启禀圣上,是杨继盛……杨继盛他……他在皇极门外敲响了登闻鼓了。”
说话间,那洪大的鼓声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传来,嘉靖皇帝震惊的站了起来!
这登闻鼓架在皇极门外,鼓面八尺见圆,大过磨盘。一般外官大臣递折子,都通过通政司,每日辰时送到皇极门外交给司礼监接受文书的中官,递进内阁。
但偏偏祖宗设下了一条规矩,但凡要有正直敢谏的大臣,死劾上书,可不用到司礼监递折子,亲自携带手本,到皇极门外敲响登闻鼓。
“杨继盛?这个骨头又要闹什么幺蛾子?”嘉靖帝十分恼火,一早上就被人扰得不得安宁!
“这个,这个小的不知。”冯宝支支吾吾,心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,就连前一阵子宁远伯炮轰北京城,都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