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楚阁后院,有一处木楼,木楼只得二层,修得精巧雅致,乃是来往楚楚阁的风流客们艳羡之所在。一栋楼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,然而楼内有佳人,分量自是大大的不一样。
纵观楚楚阁,有此等待遇的佳人,除海日以外,不做第二人想。
木楼之中。
天色已暗,楼中四处点着灯,飘忽烛影里,一女子端坐屋内,身前一张琴案,案上一架古琴,纤指扣于琴弦上,稍微拨弄。
她按着琴弦思忖了一会儿,忽地手指一抬,十指如行云流水般在琴上拨弄,弹起一首琴曲。
女子琴技极佳,琴声流畅优美,无一丝凝滞。古琴音色清幽雅致,而她弹的这一曲,轻柔婉转里不乏刚硬,沧桑哀愁里又带一分洒脱与清远,最终一切柔肠百结都渐隐,终归沉静。
有人在屋外赞叹:“好一曲《归去来兮》,许久不见,你这琴艺仍是动人。”
女子面上不见惊色,站起身来,对着屋外走进的人躬身一礼,“海日见过陛下。”
柳从之温言微笑:“不必多礼。”
屋内陈设极简,除了一方琴案外,就是一张方桌及两把木椅,柳从之打量一圈,视线凝在方桌之上,桌上摆着两样东西,一个金丝绣鸳鸯香囊,以及一匹红绸……不,不是红绸,他微微一勾唇角,这是一件嫁衣。
一件做工精美繁复,用料极佳,色泽极艳,美得让人屏息的嫁衣。
他欣赏地打量了那嫁衣片刻,笑道:“单这一件嫁衣,只怕就是千金难求,越之不惜如此手笔,对你用心当真是极重。”
海日的目光也落在那嫁衣上,听到柳从之此言,眼中流露出丁点讽刺之色,淡淡道:“袁爷确实用心良苦,只可惜不是为我。”
柳从之回头,“此话何解?”
海日看他一眼,“难道袁大人不是为了取信陛下您?”她神色淡淡,稍显昏暗的烛光勾勒出她的五官轮廓。这着实是个容颜秀美的女子,但要说倾国绝色,也不尽然。海日并非柔媚入骨的女子,也并非妖艳动人,若要形容她的气质,一者是清,二者是媚,清,但不故作高傲,媚,但不流于俗媚,二者糅合在一起,却成绮丽艳骨。
柳从之目光柔和地看着她,“我信越之真心待你。”
他这么清清淡淡的一句话,海日却忽然一顿,一滴泪珠自眼角滚落。这女子哭得无声无息,眨了眨泪眼,神情仍是淡淡的,声音平静,“那殿下是想我嫁?”
她忽然改称殿下,柳从之微微一叹,“你这些年来栖身青楼,暗中助我良多,如今诸事抵定,想去想留,都随你的意,我绝不会亏待你。越之一番心意,你应也好,不应也好,都看你自己,只愿你想明白,不要亏待自己。”
他这话说得诚恳,海日听罢,却似哭似笑地一闭眼,低声道:“殿下,两年前,袁爷曾问我,何故自甘下贱,栖身青楼,为人谋事?”
柳从之安静地看着她,歉然摇头:“我虽于你有恩,当年却也不该放任你如此,然而柳从之当年除了野心抱负,心头再也容不下他物,这么些年,着实是委屈了你。”
海日低笑:“若无殿下,海日如今不过一具枯骨。海日少年流落异国,饱受战乱侵扰,能助殿下一臂之力,得见今朝天下平定,着实是三生有幸。只是……”她直视柳从之,“海日一生只倾慕过两人,殿下是第二个。”
她眼中仍有泪光,可谓是眸光盈盈,美人如玉,这么一看,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动情,柳从之却只微笑:“那我只能说声抱歉。”
海日微微一叹,自嘲道:“早知殿下铁石心肠,我却仍是多言,实在糊涂。”
柳从之道:“你值得更好的。”
海日看着他堪称完美的笑容,竟是摇头道:“我确实值得更好的,殿下雄才大略不假,但是无心,无意,无情,恋上殿下这等没有心的人,着实是大为不幸。袁大人纵然风流,也强过殿下从不风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