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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 男从楚辞,女从诗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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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王府中,张灯结彩的天斓居,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看。

远远望去,仿佛海市蜃楼,在一片红光中楼阁隐隐约约,美得不真切。

温暖如春的内室,几枝俊骨梅花插在高颈青瓷瓶里,幽寒的梅香淡淡萦绕。

梅枝下,一只慵懒的肥猫窝在软垫上,嗅着梅香打起了吨。

身着家常小袄的妙龄女子,斜斜地倚在榻上,一手撑着头,得意地看着榻上两个新生儿。

距他们出生已有几日了,这几日的变化,几乎让她以为孩子被人调包了。

当初那样皱巴巴、红扑扑的孩子,现在变得又白嫩又香软,叫人看着总是忍不住要亲一口。

哥哥生得弱些,双颊白嫩如新剥的鸡蛋,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,与沈风斓极其相类。

妹妹倒比哥哥强健些,面颊粉嫩,只是一双眼睛生得细挑斜飞,俨然又是桃花眼……

萧贵妃桃花眼的基因真是顽强,一直传到第三代还不肯罢休。

甚至有越来越有邪魅气质的倾向。

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,幸好还有个儿子是像她的。

糟糕!

生产那日,是她自己说儿子丑,又说女儿好看的……

沈风斓正想着这一茬,忽然觉得有些饿了,便朝门外望了一眼。

梅枝旁,轩辕玦立在那处,嘴角噙笑。

他近来,似乎总是常常笑着。

沈风斓忙把手从孩子的小脑袋上收回来。

“殿下几时来的,怎么不出声?”

轩辕玦走至榻边坐下,看着襁褓中两个熟睡的孩子,轻声道:“见你正看得入神,不忍打搅。”

沈风斓看什么看得入神,二人彼此心知肚明。

他的脸低垂在阴影中,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孩子,可沈风斓就是感觉得到……

他在憋笑。

“也该给他们起个名字好叫的,我这屋里小猫儿都有名字。”

沈风斓转移了话题。

府中下人都称他两个大公子和大小姐,皇家的规矩,男儿与女儿是分开序齿的,两个都占了个长。

不像沈府,沈府因为人丁稀疏,把男儿和女儿一同序齿。

所以沈风斓虽是嫡长女,序齿却是二小姐,排在了她大哥沈风楼之后。

轩辕玦不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。

她竟好意思提猫儿的名字?

“他们两一个是本王的长子,一个是长女。待年关过后开了朝,本王上奏书以请,也许父皇会给他们赐名。”

能得到圣上亲自赐名的皇子,多半是嫡长子,嫡次子都未必有这个殊荣。

但他们两毕竟是龙凤胎,是为中原大地带来第一场雪的祥瑞之子。

也许圣上龙颜大悦,会愿意为他们赐名。

那么将来……

他看向沈风斓,眉眼里都是笑意。

孩子如果能得到圣上赐名,那是天大的荣耀。

就算日后长子不会成为世子,一个由圣上赐名的庶子,地位自然也比一般的庶子高贵。

长女就更是如此了。

沈风斓对此是心怀期待的——

哪个母亲不希望,自己的孩子少受些苦?

饶是她嘴上说不喜欢孩子,也不能抗拒身为母亲的天性。

“不过,”轩辕玦不想扫她的兴致,“咱们可以给孩子起个乳名。”

他们两一起给孩子起乳名,这个场面,怎么想都有些暧昧。

沈风斓轻咳一声,“哥哥生得像我,我来起名。妹妹生得像殿下,就由殿下来起吧。”

生两个娃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,一人一个,公平得很。

她拿起一本《诗经》,看轩辕玦两手空空,又从旁随手拿了一本书给他。

竟是《楚辞》。

“错了。”

他将书递给沈风斓,又从她手中抽走《诗经》。

动作间两人指尖相触,暖意融融。

“诗三百缠绵悱恻,楚之韵大气雄浑,若论起名,还是男从楚辞女从诗的好。”

沈风斓淡淡地哦了一声,“有理。”

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斟酌词句,编排押韵,格外地郑重其事。

气氛犹如楼外大红灯盏,温暖和煦,全然抛却了前些时日争执的不快。

“离骚中有,驾八龙之婉婉兮,载云旗之委蛇。”

沈风斓拊掌笑道:“云旗二字,气势雄浑,风中威扬,于男儿家正好。”

云旗,意为绘有云霓的旗帜。

鲜艳如火的云霓战旗,在猎猎狂风之中,高高扬起。

不仅是气势雄浑,更是洒脱不羁,傲视苍生的气概。

“好,做大名都使得了。”

她哪里是在给孩子起乳名,分明是借此景,抒幽愤之情。

沈风斓合上了书页,“那妹妹呢?”

“哥哥叫云旗,妹妹便叫龙婉吧。”

他兄妹二人本是双生,名字合在一句之中,更显亲昵。

“殿下不是说男从楚辞女从诗?”

“本王的女儿,未必要什么温柔婉约。”

他将书放回案上,“京中高门之间已有流言,说今冬的第一场瑞雪是他兄妹二人带来的,龙凤呈祥。”

沈风斓的心情有些别扭。

一方面她乐得欣赏雪景,另一方便,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受人瞩目。

身为皇孙,在皇权的漩涡斗争之中,越是瞩目越是容易受伤害。

这一点在轩辕玦身上,早就有前车之鉴。

“殿下便是幼有才名,才会招来太子等人的忌惮,我不希望云旗也如此。”

不论轩辕玦是否能登上皇位,云旗身上的祥瑞之名,都会让他受人忌惮。

“天斓居守卫重重,还有本王的贴身暗卫保护,谅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,本王身为人父一定会保护好他们。”

她的力量太弱小了,要想保护孩子不受伤害,只能依靠轩辕玦。

“只要太子一日不倒,我就不能安心。”

非但是太子,还有那夜派黑衣人前来杀她腹中胎儿的人。

他们到现在,连幕后主使之人是谁都不知道。

“后日就要开朝了,听闻东宫也被解禁,到时候太子也会回到朝堂之上。”

朝堂。

那里,才是他们的战场。

他离去时,背负恶名,一身狼藉。

他再回来,必要害他之人,十倍偿还!

正月十二,开朝之日。

轩辕玦换上朝服,将素日那些珠光宝气的佩饰,全都卸了去。

宝蓝色四爪蟒袍,头顶束银白玉冠,脚踏月白掐牙皂靴,腰间不饰佩环。

临出门前,侍女为他系上了与衣裳同色的披风,他行走在雪地里,似乎比寒梅更为气度清冽。

尚未出府门,不远处侍女撑着伞疾步而来,走至跟前福身行礼。

原来是浣葛。

“殿下,娘娘命奴婢送东西来。”

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袱,一手解开,原来是一个小巧的手炉。

“娘娘说,雪大天寒,望殿下珍重。”

生产后的一个月,沈风斓都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屋里,美其名曰坐月子。

若非如此,她是想亲自送他出门的。

在她眼中,他不是她的夫君,他们俩只是被设计陷害、不能不在一处的同病相怜之人。

可他此去是在为他们的孩子、为她而战,她却什么都做不了。

这种感觉,未免让她有些丧气。

不。

她还是能做些什么的……

轩辕玦收下了手炉,揣进披风的大袖中。

“好生照顾你主子。”

他大步向外走去,披风扬起落地的雪花,恍若凌云。

宣政殿上,朝臣分列左右两侧。

久别朝堂的太子和晋王,分别站在两侧的首位,西巡抚恤灾民的宁王尚未归来。

历来开年的第一次早朝,都是最忙碌的早朝。

年关期间,大量积攒未决的事务都会在今天提出,圣上的御案前堆着高高的一摞折子。

索性年初一那日初雪降下,这场大雪断断续续降了数日,解决了干旱的燃眉之急。

除了这事,别的事大约也不甚要紧罢。

不说众臣子是这样想的,就连沈太师也是这样想的。

闹了大半年太子和晋王的事,如今圣上开恩允准他二人回朝,这件事就算过去了。

干旱结束了,前期的灾情宁王也在抚恤了。

于他而言,娇妻在侧,给他蒙羞的女儿,为皇室诞下了祥瑞的龙凤胎。

一切看起来都平和如初。

圣上眼皮一抬,这连日大雪虽解决了他心头之患,也让他老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。

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,“众卿还有何事要奏?”

向下首望去,两排静默无声。

李照人拂尘一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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