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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二十年前?辨是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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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开京书?帝光统第十八》:“三年,太平余孽起,数刺守节。有匪首陈国三者,终与守节偕亡。同年冬,百纳鬼夜行叛。”

《开京集解》在“百纳鬼夜行叛”条下,则加了一句话:“赤骑赤食邪为其所斩。”

深宫里的人又只是一声冷哼。

纳族的记载,却不是这么简略。

因为这是纳族自邵陵之失后的扬眉一战。

尺郭军在路上就碰到了几队纳兵,从他们的服饰上可以看出大多是坪垅当地的纳民,但也有一两队远处其他纳族的,尤其值得注意的,是居然有一队鬼纳族兵。

与鬼纳族交战无数次,赤食邪便觉得事态有些不妙,通过敌方的动向、言谈,他更觉得坪垅之乱的背后,有鬼纳族的影子。而综合了斥候和临战的情报,赤食邪发现,坪垅之乱可能会被卧薪尝胆的鬼纳族利用来做一个大局,而这个计划正在进行当中。

赤食邪便决定,抢在鬼纳族之前,平定坪垅,然后给鬼纳族设一个大的圈套。他一方面命令士卒加紧前进,一方面派人回邵陵请援——有时候,功劳也是要分享的,这道理,赤食邪自然懂得。

赶到坪垅的时候,果然是月黑风高。

赤食邪看看寨门旗杆上悬挂的干尸,又看看寨内通明的灯火,嘿嘿一笑。

干尸,自然是被暴民击毙的流官;灯火,自然是迎接鬼纳的大宴……而赤食邪笑的,自然是伏波将军之位。

起因、经过、结果,一点不缺。

但是当赤食邪怀着寻找龙骑士的念头追寻着足迹过去时,他并没有发现骑士,只迎面碰见轰隆奔跑而来的恐龙……所以后世史家曾慨叹道:猜到了开头,却没猜到结局。

赤食邪发现的,是严阵以待的鬼纳族兵,以及寨门上多出的一个人。

那人在火把环拥下,明暗交替的脸色,状若魔神:“我叫鬼夜行,老族长之仇,今日不死不休!”

“不死不休”,就为了这个词,赤食邪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食不安席睡不安寝。当夜,本是困兽犹斗,赤食邪尤幻想着一举将敌酋击毙,趁敌混乱杀出险地,稍稳阵脚,再直捣敌巢。凭着赤家传承千年的“烽火烈无量”,以及自己的八级力量,赤食邪奋勇前冲,却只看到鬼夜行冷冷的眼神,以及肩头蔓延开的两片血雾。

水系绝学,化血神刀!

鬼纳族镇族武学出手,赤食邪立刻中招,虽然只是被血雾化作的巨大刀形浅浅切入右胸、左臂,但全身的力气却仿佛被一刀抽空。惊骇之下,他更发现后方左右各出现了火光,一方是狂奔而来的狼虫虎豹,一方却是绿光缭绕、身燃赤焰、兽皮缠身的纳鬼形象。

三纳联兵!

赤食邪发一声喊,鼓起余勇,将前冲的势头往左一侧,带领正被鬼纳族毒箭、法术迎头痛击的残余,向外冲去。因为他便相信,花纳族,不会把事情做死,而自己前两天所请的“援兵”,也真正成了援兵。

于是九道兵马开始了创始以来第一次溃逃,那个挥舞血雾之刀的男人,也成了赤食邪的梦魇。

所以当终于被援军接应,赤食邪方觉得仿佛落水之人终于挣脱了鳄口。

赤食邪惊魂初定,正暗自发誓日后要将那个鬼夜行千刀万剐,赶来救援的副帅却一声惊呼——因为逃出来的实在太过容易,而三天不即不离的追杀,更仿佛猫扑老鼠一般。纳人的野心,恐怕是想抓住这个好机会,一举打败赤食邪和援军,并进而攻打空虚的邵陵!

二人急忙发令撤兵。

晚了。

如紧盯着猎物的雄鹰疾扑而下,那个挥舞血雾之刀的鬼夜行和他背后的几百精兵,直插夏营。血雾所到之处,如风偃草,死者的尸骨也爆炸开来,化作血雾的一部分,这血雾所撕裂开的道路,便仿佛是被利刀劈开的一般。

这才是化血神刀的奥义,这才是神刀名称的由来。

赤食邪终焉授首,尺郭军无一幸存。

鬼夜行的名字,也响遍百纳之地。

如果不是帝散吉及时回兵邵陵,鬼纳族此举大计,说不定便能实现。但无论怎么说,九道兵马从未有此之败,怎么看,也将是个雷动于九天之上的局势。不在于纳族是否拿下了邵陵,即使拿下,若夏人来攻,也未见得能守住,而夏人既然败阵,扫了脸面,必然要兴兵来打。

然而深宫之中,很久没有动静。

之后,帝散吉被免帅位,仍督导九道兵马;刘家、孙家、董家等世家被分派剿灭太平余孽之任。再不久,传来花纳族归降的消息,并有九重旨意,多任花纳族人为土司,统御百纳之地。

再后来的事,任一个大夏人也都知道了。西域项楼逆军作乱,攻伐西域各国,不守法纪,不尊上国。帝光统使赵统、赵广西出玉门,七年乃还。而西征军中就有一员将,把赤食邪念念不忘的伏波将军之封得到。但不久,二赵获罪,这又是后话了。

纳族人,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躲过一劫。

唯其如此,鬼夜行的名号在百纳一时之间响亮无比,不但超越了兵败身亡的上任族主,更连古纳族那些年老德高的大巫师、大榔头们,也齐被盖过,几年之内,竟隐隐有成为纳族第一人的态势。

这样一个人,竟然死了。

外出途中,被人伏击,力战不敌而死。这便是久候族长无果,外出寻找的鬼纳人最后的结论。

只因他们最终找到的尸体残缺不全,多处重伤,不仅全身骨骼断裂,连内脏也都被震碎。

只是,这样一个在坪垅之战就打败过八级强者,近年更把力量推至八级上阶的人,又有谁能将他败下了?

百纳之地,没有这样的人。夏人么,有这样的实力便得是名门大族的家主之流,他们又哪有闲心来暗杀呢?

找不到凶手,死者仍需入土为安。但这时候,族中有不同的声音出现。

以大巫师鬼夜星为首,另外两位榔头,巫师鬼风吹和战士鬼大牙也附和,他们便称,按古时成例,横死之人须要火化,散骨灰于山川,免得变成凶鬼害人。

另一派的巫师鬼风行,则以鬼夜行的功绩为论,建议风光大葬。

但虽然有不少热血男儿赞同鬼风行的说法,鬼夜星他们便拥有更多的支持者,因为几千年的传统便这么根深蒂固。

两派争论不休,直到为死者举办的祭祀仪式快结束的今天,仍然没有结果。

而最应该出头说话的人,鬼夜行的独子,竟然事不关己地坐在当中走神。

竹杖老者鬼风行心中叫苦,他背后的女儿红蛛见这青梅竹马的混蛋居然在这种场合也如此疯癫,更是老实不客气地瞪着他。

鬼夜星见众人无语,咧嘴一笑,脸上的刀疤也扯动了一下,向当中的人说道:“踏溪……少主,不知你怎么看呢?”

鬼踏溪面无表情,只看着指尖,良久,“啪”的一亮,一只小虫飞了起来,却立刻炸开——也不知是什么召唤之术——方道:“我还小,能有什么意见,但凭各位叔伯便是。”

“好。”鬼夜星道,“那么,明日,火葬。”

(嘿,老爹,你都晓得了吧?他们明天就要烧掉你呢!)

(你常说,好男儿就应该死在战场上。谁知道,最后不但是被人暗算横死,而且要被烧掉啊……)

(嘿,我知道老爹你不介意怎么个葬法,不过,鬼夜星那家伙的居心,也实在太明显了,就算我是个浪荡子,他也不能拿我当白痴看啊……把族长之位让给这么一个自大的手下,到底好不好呢?)

堂屋之后,半山腰上,参天树下,鬼踏溪便一个人坐着,对已经死去的父亲“说话”。

并不怎么伤悲,也不怎么高兴,鬼踏溪的表现,就是这么淡漠。不仅对父亲的死亡如是,对鬼夜星那不怎么掩饰的用心亦如是。

为什么呢?

“红蛛,你想知道是吗?”

面对这眼前的少女,儿时的玩伴,鬼踏溪便直接把对方的心思说了出来。

“是,你是觉得夜星叔叔他们人多势众吗?只要你说,我爹一定会站在你一边啊。”

站在鬼踏溪面前几步,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坐在旁边,鬼红蛛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。

并不介意,鬼踏溪只是沉默了一下,道:“老爹常说,族难当头,应一力对外。他也常说,好男儿应战死沙场。用夏人的话说,就是死得其所吧!”

不但用鬼夜行自己的说话解释,而鬼踏溪更进一步说,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一族之主,既然手下有人想代劳,也很想乐得清闲。

听了这样的解释,鬼红蛛也只能无语。只因她就知道,眼前的人,还有他的父亲,是如何的顽固。她就仿佛看到,那个壮硕如山的族长伯伯,在每次血战之后庆功宴上饮酒的模样,说着豪气干云的话,饮着特意从夏人处抢来的烈酒。

“大丈夫就该当轰轰烈烈——轰轰烈烈地生,轰轰烈烈地死。如果让我老死在床上,儿子啊,不如你一刀把我杀了啊!”

而鬼踏溪每次都冷冷地答应,然后有样学样地搬起一坛酒,往口中一灌,倒有一小半是直接冲到衣服上,再往地上一摔——一坛美酒也只有小一半进肚而已。鬼夜行便很肉疼地怪道他,却又不忍心说严厉的话。

这是一对古怪的父子。

次日凌晨,族中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,手执火把开道,鬼师手提公鸡、口念丧词随后,鬼踏溪等人各燃一炷香尾随,绕堂屋三匝。鬼师一棒将公鸡敲死,又提刀斫炕沿及门楣,并用刀将屋檐戳一洞,唱道:“屋檐戳个洞,恶鬼你快走,回到山里去,莫要害子孙。”于是又将棺椁抬至荒郊野外,止剩几个榔头、鬼踏溪、鬼红蛛,鬼师将棺下的木柴点着。烈焰升腾,一代英豪,化作飞灰。

眼见着火头熄灭,鬼夜星对鬼踏溪说:“大变当前,午后还要召开议榔商讨,贤侄,还请节哀。”

鬼踏溪点头,道:“各位叔伯,我想独自待会儿,你们……先走吧。”

鬼夜星三人应声而去,鬼风行也拉着鬼红蛛离开。鬼踏溪,便盘膝坐了下来。

(嘿!该烧的也烧了,该走的也走了……老爹啊,我们鬼纳一脉的金蚕蛊王,看来传承不下去了呢。大伯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音信,要不勉强传给夜星大叔吧,反正他也想当族长……我么?我要传给后代的可不是这种蛊啊!反正……老爹你也管不到我了,哈哈……)

鬼夜星等人边行边谈。鬼风吹笑道:“该烧的也烧了,该走的……夜星大人,我们还是让他走吧。反正我那个弟弟也没什么能耐,臭丫头鬼迷心窍,不过也由不得她。”

那巨汉鬼大牙却迟疑地说到:“族长已经火葬,踏溪他也没什么人望,将来就算继任,说话也没分量。我看……这样就够了吧……”

表达着自己不想“大”动作的意愿,鬼大牙就被鬼夜星冷冷瞪了一眼,而鬼风吹更鼓动口舌,向他说明鬼踏溪虽然是个胸无大志的人,但他的血统却实在不可低估。

“金蚕蛊王……那可不是可以随便无视的存在啊……”

“金蚕蛊王……那可不是可以随便无视的存在啊……”

鬼风行也在向女儿讲述一些,她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事实。

每个纳人都深信自己有着自己的本命蛊神,而这东西往往是秘而不宣的。但对于某些传承颇久远的家族,他们的本命蛊神,便是几乎人人皆知的秘密。

某些家族,传承着据称是纳族先人认识到“蛊”之存在时所掌握的“初始之蛊”,而凭借这蛊的力量,他们就能够轻易与先祖的鬼灵沟通。还有一些家族,因为其所传承个蛊神之力,便能在某种术法上取得比普通人更轻易的精进,甚至据说还有类似“蛊王之王”这样,任何“蛊”也只能甘拜下风、俯首称臣的不合规矩的“蛊”存在。

而当初三纳分裂,后来在坪垅之乱中大出风头的鬼纳一族,其族长,“鬼纳族的男人”,鬼夜行,据说其成就,就跟他们家族传承的“金蚕蛊王”大有关系。

不过,虽然鬼纳族向来以化鬼术法见称,但鬼夜行的成就,却是建立在他的武力之上,尤其是他那一手像武术更多于法术的化血神刀,更是成为如今鬼纳少年最多练的功夫。至于没人能练到他那种出神入化,据称就是因为有金蚕蛊王的作用。

而按照蛊神能够提升蛊术、巫术的传说,金蚕蛊王的作用,实在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。

但,据说每一代的蛊神,也都是在上一代的人和上一代的蛊神合力之下,才能种到人体内,更同人一起成长。若要成年之后再种,就要强行驱逐原有的蛊神,成功还好,如果失败,往往给身体带来巨大损伤,甚至丧命的例子也不是没有。至于强迫别人转移蛊神,因为种蛊过程不设防,简直就是放任对方宰割自己一般。

是以,这种强力蛊神,也只是家族内部传承,代代巩固强大的力量。万一有人因缘巧合之下获得,便是一个家族的兴起。而鬼夜行的传奇,就是其中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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