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夏大人,没想到你也有今日!”王长羲屹立雪中,冷眼瞧着夏言,半晌,拱手上前,沉声又道,“夏大人,我念你辅政二十载,也是一等一的清流,今日就不上枷锁,你自己请吧!”
“多谢王千户,夏某一生为官,恃才傲物,狂放不羁,误认奸臣为友,早该知晓有今日之祸。只是如今严嵩擅权,南倭北虏,祸国殃民,此乃老夫毕生遗憾,与此,罪臣夏言本就该死!”
小夏慕被老奶妈抱着,躲在柴房之中,眼看着叔祖、祖父、父亲被锦衣卫抓走。
十二月,刑部尚书喻茂坚、左都御史屠侨等清流再次援引大臣,以能吏量刑时可以减免条款上书,请予世宗减免夏言、曾铣死刑,世宗不听,严厉批评喻茂坚等人,扣发了他们的薪俸,又杖刑击毙清流数人。
同年同月,夏言押赴市井,严嵩亲自监斩。
午门大道之上,队队锦衣卫手执绣春刀,押着囚车,冲风冒寒,缓缓前行。
囚车中正是白发夏言,后面三辆囚车中乃妻子苏氏,侄子夏克承,还有侄孙夏朝庆,共同押赴刑场的还有清流数十人。
小夏慕孤零零一个,披麻戴孝,跟在囚车后,跌步走着,却异常肃穆,不哭不闹,不似一个五岁小儿,只见他拉长嗓子,悲戚大喊起来:“忠臣遭难,万古国殇!”
漫天霜雾下,数万军民人浪连天,千里不绝。第一次,第一次通州大道被黑压压的人群跟遮天蔽日的白孝遮挡。
须臾间,无边人海,缓缓流淌在穹庐之下,只见送灵队伍,顶着硬朗的寒风卷着杨胡奏起哀乐。莫名间,莫名间整个通州都陷入了巨大无边的梦魇……汹汹天下居然寂然失语,一代强国功臣相继离去,整个通州失去了草长莺飞,除了凄冷萧瑟的寒风,便都是夏府妇女幼子的哀嚎。
“叔祖,祖父你们好走,夏家有光中不绝。光中定会为叔祖、祖父平冤昭雪,重振门风荣光”小夏慕步伐沉重的走在最前,身后尽是夏府一帮哭哭啼啼的妇人,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小儿,却是在残风中,缓缓举起一幅长幡,白布黑字挽幛,撑起了夏家男儿的脊梁骨。
囚车中夏言白发飘飘,望着寒风中玄孙那幼小的身板,老泪纵横,心酸鼻酸:“我夏家有后了!”
祖父夏克承也是含笑带泪,大笑道:“光中,你记得我夏家祖训!”
说着夏言叔辈三人齐齐高声喊道:
“为天地立心!”
“为生民立命!”
“为往圣继绝学!”
“为万世开太平……”
残风中,传来夏府三代叔侄忠臣的凄凉大笑。
小夏慕点头谨记,尚未褪去稚嫩的声音在寒风中高声起喝:“不孝孙儿谨记,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邢台上。
夏言跪坐,望着北方京畿,端起身前小夏慕送来的酒爵,霍然起身:“严惟中,老夫敬你一杯,你当知晓三尺之上有神灵,人在做天在看,你终有一天的下场,比老夫还要惨上百倍!”说着将酒爵捧到口边,大饮一口,一饮而尽。
饮罢夏言又哈哈大笑起来,望了望小夏慕,又举头望着湛湛青天,泪夺双框,却是尽量忍着不流下来。两旁的刽子手,森然而立,怀抱鬼头刀,阴光闪闪。往事历历如烟,在夏言的心中不住的翻腾。忽然,夏言苦笑不已,嘴里叨念:“我要收复河套,实在是想为皇帝尽犬马之忠啊,何故会沦落到如此下场!苍天啊,你太不公平!”
可惜,苍天无泪,皇帝也无眷顾人臣之心。夏言在满怀委屈的状态下,人头落地。就在夏言身死之际,天空中忽然阴云大作,暴雪如注。
“叔祖——!”
“叔父——!”
“严嵩,你不得好死——!”
“严惟中,我掘你严家八代祖坟!”
骤然间,漫天暴雪,骤然间掩盖了夏言死不瞑目的双眼,他伟岸的身形在严嵩爽朗的笑声中蓦然轰塌在刑台下。
夏言斩首于街头,时年六十七岁。妻子苏氏流放广西,侄子夏克承途中猝死,侄孙、时任尚宝丞夏朝庆,都被削职为民,流放北边,幼子夏慕独自一人流放东南。之后严嵩和崔元、陆炳暗里商量,以勾结皇帝身边侍卫人员罪名将曾铣斩首,苏纲发配到边远地区充军。
奸佞纵横清流招祸,一代名臣南望京畿,欲哭无泪。
就此严嵩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专权时代,士大夫敢怒不敢言,无不侧目屏息,不肖者奔走其门,行贿者络绎不绝。严嵩戕害他人以成已私,并大力排除异已。不出三年,东南兵备废弛,财政开始拮据。倭寇就此扰掠东南沿海,蒙古鞑靼贵族大举入掠京畿,农民起义频繁,社会危机日益加深,导致大明一朝尽受日倭欺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