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这种弹劾十之八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!
因为死劾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!
若非生死大恨,是断然不会有人用这一招的!
那严嵩没有加害杨继盛,相反,他提拔了杨继盛,并希望将他收入门下。然而杨继盛拒绝了升官发财的机会,他已经下定决心,死劾严嵩。
其原因就是杨继盛心中始终有股正气,那种人或许就是文天祥一类的人: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!
杨继盛为朝局不忿、为死在蒙古马刀下的万民不忿,为天下不忿!以天下为己任。
这种人大概就是传说之中的忠臣了。
但夏慕心中更是清楚,杨继盛敢这么做,他必然知道这样做的下场,沈链的遭遇就在眼前,前事不忘后事之师,但他依然要选择这么做,这才是夏慕佩服他的原因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,这才是大丈夫!
此时杨继盛看着惊讶的众人,慢慢站起,对着众人淡然一笑,却是先对着徐阶这个老师鞠了一躬,又对着几位同门同科鞠了一躬,才道:“各位,当下朝局黑暗、民生凋敝,眼看国将不国,难道众位都心中无愧吗?”
众人听闻,都低下了头去。
只见杨继盛目光明亮异常,其中却有一种他们都不明白的东西,而那东西,夏慕知道,那就是人的信仰!一个人可以被杀死,但他的气节跟信仰是不死不灭的,宁折不弯的。
“诸位!”杨继盛瞧着众人,眼中多有失望,却是更加激怒了他心知的不忿:“阮籍猖狂,岂效穷途末路之哭啊,诸位!如今那严嵩专权,结党营私,干过的好事可谓罄竹难书,你们还等什么?”
“椒山兄,量力而行才是啊!”赵祯吉沉着脸,说了一句便闷闷不乐起来。
杨继盛闻言放肆的笑了笑:“诚然……我不是一个聪明人,至少比叔大还差得很,我又缺乏大局观,不如光中看得远,我更不会拉帮结派,政务能力也很一般,但我清楚我的职责,虽然我出身贫寒,但现在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了。我的为官之道只有一条:报效国家、体恤百姓……我作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,很知足,很感恩,所以期望的,只是踏踏实实地为国为民做几件事而已……”
“椒山兄……”张居正欲言又止,更是心中不忿起来,“要我如何说才好!难道就你心中有国吗?我们哪个不是希望将自己远大的抱负得以实现,但是这个世道,并不是你期望怎么样,它就怎么样的!”
“叔大,你不用多说了!”杨继盛心意已决,此刻淡然一笑,“我被贬狄道,学会了很多,也成长了很多。你们可能不知道,我们国家居然还有那么荒凉的地方,那里只有少数民族聚居,本地人不爱好读书,只喜欢闹事,到那里做官基本相当于放逐。但我去了,心甘情愿的去了,因为我知道,总要有人去,那里才能发展起来,才能过上好日子!我可以吃粗茶淡饭,可以住简陋的房子,这些苦我都能吃,因为我心中有国有家,有了这些,我九死犹未悔!这我就心甘情愿了,不求回报……诸位,你们谁还记得金榜题名时,恩师说得那句话:居庙堂之上,处江湖之远,皆忧其民者,方可为官啊!我们可是大明王朝文人最后的脊梁骨,我们不去死劾,留个一张臭皮囊何用,甘受奸臣之辱吗?屈屈不才,愿以我血荐轩辕,务使举国上下,正气得以伸张,人才得以实用。如此,大明中兴才可指日而待矣!”
满屋子都是杨继盛振聋发聩的声音,众人也都变成了哑巴,雅雀无声,只是梗着脖子,面红耳赤,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徐阶仍旧蜷曲着身子,一动不动地坐着,神情显得愁苦而呆滞,先前脸上那种乐天知命的神态,已经看不见了。
夏慕也是一动不动默默地听着杨继盛的热烈陈说,高谈阔论,但这并未能够排除他心头的重压。
张居正心中着急,瞧着老师不说话,将目光投向了夏慕,拉扯着他的衣袖,焦急道:“光中,你怎么还坐得住,快去劝劝啊!”
夏慕叹了口气,无奈的这才站起说道:“诚然,椒山兄的见解不失为堂堂正理,但国家的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,要加以实行简直是不可能的。就拿严嵩来说,长期专权、以及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,恰似一棵百年老树,盘根错节,早已形成了异常顽固死硬的格局。要扳倒他,真是谈何容易!弄不好,我们自己就会反招其祸。”
夏慕这番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,严嵩要除,但绝对不是如同苍蝇一样去送死!
杨继盛听闻夏慕的话,若有所想,但又摇了摇头:“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,难道任由严家父子继续为恶?”
“为今之计,惟有尽量不要动,对于其余则尽可能维持、包容,以求得在狂风暴雨中能同命共济。这样,或许还能苟延残喘……不过……。”夏慕说道此处,便说不下去了,只得又坐在那里。
徐阶听了两人的话,都觉得有理,看着他们各有各的想法,吵得面红耳赤,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:“也许,我确实老迈无能了,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气纵横,说不定真有办法把国家从绝路中解救出来?就光中跟椒山,你们一个个都很有一套,而且信心十足……,但是严家父子为祸二十多年,正如光中所说,树大根深,要是动了他,保不得大明这艘船就沉了!”
杨继盛闻言却是眉头一皱,沉声说道:“老师或许有老师的想法,但必须要有站出来反对严家父子,众人才能醒悟,我……必须用自己的生命、鲜血,铸造一柄斩杀奸邪的利剑,狠狠的刺进严家父子体内。不然不足以重振大礼议以来,这江河日下、和光同尘的士风,不足以将士林被打断的脊梁,重新接起来!”
说完杨继盛对着众人一抱拳,却是执拗的扭头就走。
只见他的背影风雨入磐,不动如山,如同一座巍峨大山压在众人头上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,只是看着他离开,摇头叹气,羞愧的无地自容,他们的确不如杨继盛,或许他就是苏纲口中:国家养士二百年,仗义死节之人了。
“不可活了!”张居正更是心中不安,猛地灌了口茶,只觉得憋闷,“椒山他觉得,惟有这样,才能多少保持文人的尊严。”
“椒山兄虽身在狄道,却心忧国事,此番若是上书朝廷,怕是九死无生。老师海内贤达,广为奉商,泰山北斗,望重群伦,且久赞中枢,不如早作打算,到时候若是椒山兄入狱,也好营救!”夏慕见杨继盛这头倔驴八匹马都拉不回,只有让徐阶早作打算才是,因为这并不单单是一场弹劾,更是一场政界的地震。
“如今老夫也是无辙,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,这呆子非要在三司会审这个当口上闹事,我能有什么办法!”说着徐阶也是转身进了内堂,眼不见心不烦。
书房内剩下夏慕几人,也都是面面相觑,只得闲聊两句,便各自散了。
只是夏慕才要走,徐府管家却是悄悄的留了话,说徐阶内书房等着他呢。夏慕一听知道徐阶还有话要单独嘱咐,怕是三司会审的事情,便折身跟着老管家又向着内书房走去。
走着心中却是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打算,眼下皇帝最看重的莫过于十二团营的事情,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能拖住的了,可是兵部不发银子,万事都歇菜。要招人,要练兵,要有武器,这都是烦心事。